我從女子監獄離開去了瑩瑩的出租屋,她人不在,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姑娘,我透過門縫看到沙發上還坐著一個男人,她從頭到腳看了我一會兒,試探著問我找誰,我問她原來住在這裏的女孩去哪了。
她轉身問她男友,男人眼睛盯著電視指了指窗外,“超市後麵,幾樓不知道,我看她進去過。”
我朝他道謝,出來直奔那棟居民樓,正巧看見瑩瑩提著皮包從大門裏出來,她似乎趕時間,走得非常快,我朝街口追上去喊了她一聲,她看見是我一張臉頓時慘白轉身要跑,我衝過去將她一把扯住問她跑什麼,她掙紮了兩下,忽然捂著臉放聲痛哭,“任熙,我對不起你,你罵我吧,你打我也行,隻要你能出氣就是砍我一刀,我也心甘情願受著。”
我掌心握著她手腕,她清瘦的身體隻剩下窄窄一條,在黃昏夕陽下泛著慘淡的蒼白的光。
她在我麵前痛哭流淚的樣子讓我心裏像被針紮般難受,維多利亞那個晚上我保住了自己,但我沒能保住才十七歲的她,我覺得自己沒臉見她,如果我早一點抗爭求救,也許瑩瑩不會被迫害,她成為一個殘廢我難辭其咎。
瑩瑩在我麵前哭了一會兒忽然要給我跪下,我趕緊扶她起來,她臉上的濃妝被染花,黑漆漆的勾在眼睛上,她不斷哭喊對不起我,是她出賣了我。
我一邊給她擦拭臉上的汙穢一邊問她去哪兒,她說去吃飯,吃了飯到一個酒吧賣酒。
瑩瑩沒有學曆和背景,年紀又小,在東莞沒人疏通門路,正經的大公司不用她,不做外圍就隻有這些晚上的生計才能幹,場子裏玩玩樂樂吃吃喝喝,想不脫衣服賺男人的錢完全看自己夠不夠機靈。
瑩瑩很聰明,如果沒出這檔子事,她在外圍圈肯定前途無量。
我們在附近一家餐廳找了位置坐下,點了些茶水和食物,她一五一十告訴我秦彪手下人是怎麼找到她威脅她,讓她把我的底細交出來。她說她怕死,她沒想出賣我,可那夥人太可怕了,他們拿的是真刀和真槍,她想活著隻有這一條路走,要不就死。
她握住我的手,淚眼婆娑望著我,“任熙,你知道我半年前經曆過什麼,因為那件事,我第一次想到自殺,這麼多年我不管過得多辛苦我從沒想過死,這是我人生最慘痛難忘的打擊,錐心刻骨,我幾乎垮掉。我在深夜爬上過十九樓,當時我喝了很多酒,我知道醉了就感覺不到疼,結束得才不會那麼痛苦。我想隻要我跳下去,一切都可以解脫,所有不堪的故事都能結束,再也沒有人知道我是誰,在我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她們不會再議論我,更不會戳我的脊梁骨,罵我恬不知恥自作自受。可任熙,我是懦弱的,我懦弱到連我自己都瞧不起,我還是向殘酷的現實妥協了,我退縮了,我想到我會死得很狼狽,在這個不公的社會掀不起半點波瀾,我真的不甘心。當所有人都來逼死我,我為什麼不想法活下去。我沒有坑蒙拐騙,更沒有燒殺掠奪,我隻是卑微而淒慘的活著,不曾妨礙他們任何人。我為吃上一口飯透支自己,什麼下場我都罪有應得,可別人不配指責我,因為他們沒有幫過我,他們也許還不如我。”
瑩瑩蓋住自己濡濕的臉孔,坐在我對麵顫抖,她每個字都帶著哽咽,最後幾乎說不下去。
我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想讓她感覺到我的原諒和溫度,我告訴她我不怪她。
她停止啜泣,呆滯而茫然抬起頭,她看著我微微闔動嘴唇,“真的不怪我嗎。”
我笑著攤開手臂給她看我完好無缺的樣子,“我平安逃出來了,誰也沒有傷害到我,你也保住了自己,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她用手抹了下眼睛,將麵前的茶水端起來,一口氣喝進去,“我不敢找你說清楚,我怕你痛恨我,罵我虛偽。任熙,我在這座城市沒有親人朋友,我什麼都要靠自己,有時候我會自私一點,為了能活下去,我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我沒辦法,我們這些女人太不容易了,可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心酸,她們隻看到了我們的可恥。”
瑩瑩身上穿的衣服沒有做外圍時候精致,雖然不至於廉價,但相比較她那張應該備受寵愛的臉蛋的確很寒酸,她頭發鬆鬆垮垮盤著,渾身上下挑不出一件像樣的首飾,她很久才將眼睛裏的潮紅隱忍回去,她問我五爺是不是倒了。
我說是。
她抿唇沉默,櫥窗外的陽光此時正明媚,和這份死氣沉沉格格不入,擺在我們中間的食物有些冷卻,飄散出的白霧越來越淡,她問我接下來怎麼辦,要不要和她一起賣酒。
我沒吭聲,我和嚴汝筠的事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說,在這圈子裏混的外圍都清楚原則,沒有把握駕馭住的男人不要輕易說出口留著日後打臉玩兒,都是靠金主吃香喝辣的,誰有點岔頭當樂子能笑半年,真是臊得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