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聲,舉起那包梨幹朝他晃了晃,“借你吉言,真有那一天,我勢必不會忘記你今日的雪中送炭。”

他笑而不語,朝我微微頷首,我轉身走上二樓。

我坐在梳妝台前,坐了整整一天,鏡子中的窗外,從天高雲淡湛藍如洗,到黃昏日落暮靄沉沉,我一動不動,像感覺不到麻木和鈍痛。

保姆中午進來一次,問我是否喝湯,我拒絕了她,她不死心,盛了一小盅送過來,傍晚她忽然想起碗沒有收拾,又敲門來找,她在門口頓住,她有些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我,我隻是沉默了一天,仿佛滄桑憔悴了一世。

我紅腫著一雙眼睛問朝我走來的保姆,“幾點了。”

她清楚我其實想問她婚禮結束了嗎,但她不敢說,她輕輕關上門說六點了。

我哦了一聲,“天長了,冬天時候,五點都沒有這麼亮。”

我手指觸摸到鏡子,從冰涼的玻璃裏撫摸自己的眉眼,“我還不到二十歲,為什麼臉上看不到一丁點明媚。”

保姆唉聲歎氣勸我,“夫人懷孕了,當然不像以前那麼紅潤漂亮,您沒聽說過嗎,兒奔生娘奔死,懷孕的滋味隻有嚐過的女人才知道,雖然說被人捧著照顧著,但是兩個月孕吐,五個月水腫,八個多月有的都下不了床喘不了氣,還要在懷著孩子時擔心自己的丈夫是否忠誠,擔心自己的身材會不會走樣,孩子能不能健康落地,這些源源不斷的痛苦折磨得不少女人得了抑鬱症。”

她說完看到放在床頭的碗還是原樣,裏麵的湯羹一點沒少,她歎了口氣,“夫人天天不怎麼吃東西,身體怎麼頂得住,到時候生產是要受罪的。”

堅硬的玻璃冰痛了手指,我被刺疼猛地收回來,“女人為什麼要生產,是傳宗接代還是留住男人。”

保姆遲疑了下,“都有。在男人和外人眼中,到了一定歲數還沒有生育過的女人,是不健全不完整的女人,因為女人生來的職責和使命,就是孕育後代,讓這個世界生機勃勃。女強人也好,女聖人也好,都不如一個母親的分量重。”

我忽然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鬢角冒出一根雪白的發絲,像行走在皚皚大雪中,沾染了一片白霜。

我用指甲挑出來,狠狠拔斷,這是一根通體亮白的頭發,我呆滯注視著它被我了結的殘命,“你看,我長白發了,我老了。”

保姆聽到我這樣滄桑悲涼的語氣,她忽然紅了眼眶,她哽咽說夫人隻有十九歲,怎麼可能老。

我拉開抽屜找出一柄打火機,點燃一張紙,白紙被迅速燃燒,我的臉映著熊熊烈火,將那根頭發和焚燒的紙一起拋入空空的胭脂盒裏。

“世上有兩種苦,一得不到的苦,二是鍾情一個人得到又不能廝守的苦。佛不是說過嗎,感情的苦最不能解脫,一來二去深陷其中,它沒有頭發這樣容易拔除,就會熬幹人的青春和光華,蒼老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