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汝筠帶一絲倉促伸出手指壓在自己唇上,“沈廳長,我再重申一次,話不能亂講,這頂帽子更不能亂扣。我為人坦蕩,生意場所為也極其小心,我不願涉入任何一灘渾水,我也是官場出身,這其中利害我能不知道嗎?”

沈燭塵臉上是諱莫如深的冷笑,“可嚴老板真的知道嗎?薑政委,機場被抓捕的鄒處長和林科長,他們的供詞中都涉及了崇爾與維多利亞,而且是極其重要的往來。崇爾利用美色和金錢為自己在商場開路,通過不正當的操作交易,擊敗共同競爭的同僚,接連多次拿下最肥沃的項目工程牟取暴利,這幾位給崇爾做保護傘,一撥又一撥的領取巨額好處,包括維多利亞旗下的四大頭牌,其中有三個都是嚴老板用來掌控荼毒仕途人士的利器。”

嚴汝筠平靜的臉孔微微漾起一絲皸裂,但極其快速便消失,他按住杯口的手指不著痕跡動了動,笑著說這又怎樣,自古無奸不商,為自己爭取利益有錯嗎,沈廳長如此慷慨正義,難道就不領取自己的工資。

“爭取利益沒有錯,但不能損人利己,嚴老板承包的碼頭生意,去年一起沉船事故死傷數十人,多少家庭支離破碎,多少無辜民眾死於一句無奸不商下。這樣的錢財也是嚴老板問心無愧爭取的嗎?行賄,誘導仕途人士濫用職權,你也曾經為官,你非常清楚這隻黑手意味著什麼,遭殃的是誰。難道你的明知故犯也沒有錯嗎?如果嚴老板名下財產是正經得來,絕不會成為我的調查目標。”

他說完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張牛皮紙袋,將封口朝下重重抖了抖,撲簌簌的雪片從半空墜落,迷了眼睛。

“嚴老板,你和仕途人士勾結黨羽,幾乎壟斷整個東莞,維多利亞內部流傳一種叫銷魂丸的東西,用來控製旗下的公關,她們想要保命,根本不敢脫離這個魔窟,我們暗中調查了上百名維多利亞有償陪侍小姐,得到了同樣的證詞,嚴老板,的確,這些不足以讓你伏法,但是迷霧已經被我撥開,逐漸散去,真相大白的一天還會遠嗎?”

嚴汝筠眯著眼注視那些攤開在地上的照片和資料,他這才發現自己這幾年變了許多,從一名光榮的刑偵局長,變成了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一個隻手遮天的黑霸。

他用生命圍剿秦彪,可他也變成了第二個秦彪,甚至比他更可怕。

嚴汝筠隻有三十六歲,得到了常人幾輩子得不到的東西,經曆了常人幾輩子經曆不了的路。

他非常滿足,自負,猖狂的活著。

他站在如此高不可攀無可企及的位置,睥睨蒼生,藐視天下,跺一跺腳整片南省地動山搖,嗬一口氣就是遮天蔽日狂風驟雨。

他越是滿足自己的權勢金錢,越是空虛於自己的生活靈魂。

他想這就是有得必有失。

他深惡痛絕從前的悲慘人生,他永遠都不想重複那樣的噩夢。

他曾思考如果能早一點成為今天的自己,他母親是不是也不會死,他的人生是不是也不會變得如此黑暗。

可是他錯過的,他失去的,終究是再也不能握住,那麼他還能丟掉手裏的嗎,不能,如果他不是強者,他活不到今天,他既然做了強者,就不允許自己投降,變得懦弱,他不願承受從高處跌落泥潭。

“這能代表什麼。”嚴汝筠笑眯眯依靠著椅背,臉色從容不迫,“即使你說的都是真的,沉船事故死難者家屬我每人賠償了三百萬,你知道三百萬在當今社會是怎樣一筆數字嗎?災難是我意料不到的,我有能力掌控現實,沒有能力猜測以後。我已經盡力補償,政府拆遷下釘子戶磕出了性命,你們賠了多少?幾十萬甚至幾萬塊草草了事,有什麼資格質疑我的殘忍。維多利亞開門納客,難道誰我還要詢問消費者是什麼身份再決定接不接這單生意,沈廳長,你不從商,你不知道從商的規則,我也是適應了很久,一身正氣在商場,是吃不開的。我不能為了我曾經的職業而固步自封,我已經脫離官場,這輩子也不會回去,我為什麼要用兩袖清風來要求自己呢。”

“兩袖清風是負擔嗎,是做戲給人看嗎?這是人格。”

嚴汝局嗬笑了兩聲,“每個領域都有這個領域裏的人身不由己,沈廳長說厭惡和官場的人周旋,但你能逃避嗎?你不得不周旋。我也同樣。商場水很深,比仕途還深,仕途控製權,商場控製錢,權能屈服在錢的誘惑下,錢也能買來權,任何一個權的倒塌,都栽在錢和美色上,美色是錢的附屬品。所以駕馭錢遠比駕馭權難得多。我從脫離仕途那一天,就走上了永遠不能停下的路,我停下了,你知道我身後有多少人等著,我必須往前走,飛快的,不息的走。走到落下所有人,才能保住我自己。”

嚴汝筠第一次肯對一個人解剖自己,雖然隻是點到為止,仍舊令沈燭塵訝異而震撼,他沉默看著嚴汝筠的臉,肆意猖獗不加掩飾的眼睛,忽然有些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