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忽然那麼懷念,懷念家鄉舊城的折子戲,黃梅調,吳儂軟語,溫香暖玉,可惜再也回不去。
甚至連偶爾溢出的懷念,都要狠狠扼殺在心裏。
隻能在亂世孤獨的活著,像天涯歌女,像一株經曆滄桑變故於黑暗中頑強盛開的野花,姿態倔強,不卑不亢。
亂世當頭誰也沒有那樣的資格柔軟,柔軟意味著成為屍體,成為墊腳石。
嚴汝筠得到了權勢金錢地位,然而他失去了一切,親情,愛情,友情,人性,品格,聲譽,他再沒有顏麵去見曾經熱愛敬仰他的人民。
我不也是嗎。
我早就不是任熙了,從什麼時候起。
被秦彪攬入懷中,綻放在他的床上。
為嚴汝筠動情,碎了自己堅硬的軀殼。
嫁給薛榮耀,為了名分,利益,自私得背棄了自己的靈魂。
今天的我是掌握著錢,權,地位的任熙,那樣淒慘狼狽受人踐踏的歲月和我這輩子都沒有半點關係。
它和我徹徹底底的切割分離。
我永遠不會再回到那樣的時光。
世俗說壞人,好人又怎樣呢。
可恨的人可憐的人可悲的人,都不得不如此,不能不如此。因為手裏沒有選擇,世道從沒有給予第二條在絕境當下活下去的路,唯有這一條,這一條都萬般艱難,都是磕在地上求來的。不走就是死,走了也許還有活路,誰願意坐以待斃,誰願意死。
我拉開窗台遮擋的紗蔓,竟然不知不覺,黃昏都熬過了。
倒映出這條華燈初上街道的玻璃,繁華倉促的人潮樓宇,藏著是與非,善與惡,這樣美好的夜晚,湮沒了多少瘋狂,血淚,宿仇。
城市悄無聲息,吞咽了人的良善,純真和仁慈。
變得堅硬,有刺,冷酷,麻木。
所有世間因果,要麼一念成佛從此苦渡,要麼一念成魔從此深墮。
我凝視遠處高樓還不那麼清晰奪目,僅僅是初現的萬家燈火,“你能向我保證,他平安無恙嗎。”
“任熙,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我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在違紀,我忘掉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利用手中權力幫一個壞人逃脫製裁,你不要再逼我。這世上沒有誰能在嚴峻無情的法律麵前保證什麼,我隻能保證比他再繼續走下去好很多,至少他有重新再來的希望。”
我手僵硬得抖了抖,冰涼徹底,滲出薄薄的一層濕汗,我聲音顫抖問他,“榮耀會死嗎。”
沈燭塵沒有任何隱瞞和猶豫,“嚴汝筠跟秦彪十三年,從他作為臥底身不由己的角度出發,請一個好律師開脫不難。而在秦彪被剿滅後,他很快娶了薛朝瑰,這個期間發生的一切罪行,都移接到薛榮耀頭上,把嚴汝筠置身於一個脅迫和從犯的位置,你覺得他會死嗎。”
我剛剛站起來的身體,再度跌坐回椅上,我眼前氤氳出一片模糊炙熱的白霧,霧氣越來越濃,直到湮沒了我的視線,和窗外忽然間慘淡下來的天空。
我不記得自己怎樣離開茶館,又怎樣回到薛宅,我一路渾渾噩噩,像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我推開門時看到薛榮耀站在露台上,用剪刀修理一盆矮子鬆,他喜歡鬆樹,嚴汝筠喜歡竹子,他們都有傲骨,可惜沒能在汙濁的世道一清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