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得及回味第二個女生的詩句,傳來了主持人念她姓名的聲音。走到正對著人群的地方,先朗誦了來時路上有感而作的《秋風感懷》,又朗誦了一首之前創作的絕句《菊頌》:“萬木紅葉西風殘,滿山白菊素女燦。春夏過去百花湮,秋冬到來一枝綻。”朗誦的過程以及結束後觀眾的反響正如李景餘之前向她說明的一樣,沒有因為她的格律詩而引起大家的關注,相反的正由於這種在眾人以為的艱澀詩句隻能招致輕蔑,好處在於她事前有遇冷的心理準備,不然產生遭受打擊的委屈是難免的。現實就是這樣的狀況,隻有正確地對待不失為高明的選擇。培養社會群體的興趣是社會的責任,不是一個人可以承擔得起的。孔子厄而著《春秋》,教授三千弟子形成了影響華夏社會兩千餘年的儒學體係,乃至成為華夏民族的正統文化,這樣的奇跡是曆史的機緣,還是個人的社會抱負,無論是何種原因所致,今天實現起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有孔子的再世,也沒有了那時的社會條件,如今的社會沒有了春秋戰國時代的人才輩出,卻有比那時更加混亂的意識形態。
麵對觀眾的冷漠,葛碧潭沒有過多的在意,退下時如走上來時一樣的冷靜,沒有因為是第一次給春江詩社的全體成員朗誦自己的作品而顯得激動,因為她已有過兩次活動的經曆,對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有了一定的了解——組織詩社或者加入詩社,不是從擔負複興民族古典詩歌的責任出發,而是從裝飾自己,冠以詩人的名分或者頭銜,更甚者純粹是來湊熱鬧,井上石就是這樣的典型。他從活動正式開始前到朗誦的整個過程都表現得很活躍,也很忙活,但盡是一些事務性質的工作,在葛碧潭眼裏他不是在工作,而是在添亂,在朗誦結束後,可能還會持續他的忙活,但卻寫不出一句詩來,更不要說朗誦,連朗誦別人的作品也沒有過一次,之前李景餘對她講這一點時她還持懷疑的態度,作為詩社管理層人員怎麼可能是這樣呢?今天看來一定不會假的,尤其是她走到出場的地方更是近距離見證了井上石的表現。麵對這樣的群體無論怎樣努力地進入朗誦角色也是無用的,所以她隻能以平靜的心態泰然處之。她在退場的途中,與主持人打照麵時,這個女生對她微微一笑,她對主持人相對熟悉,前兩次活動中目睹過其風姿綽約的不凡表現,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女生特別富有主持的天賦,其在這小小的場合表現出的能力一點不比電視台的差。她在觀看前兩次活動時一直覺得春江詩社活動的淺薄辱沒了這個主持人的水平。這時她也回敬了莊重的笑意。在此以前,主持人對她不認識,更談不上了解了,就在她走上時同樣打了照麵,但沒有微笑的發生,走下時卻有了,她在想,是否是因為聽了她剛才朗誦的兩首詩而引起了這個女生對她的好感,如果是這樣,今天的朗誦就不隻是被秋風帶去了的效果,有人喜歡就是重大的收獲,哪怕隻有一個人也足以令她十分地欣慰了。因此她在回敬過主持人笑意之後,笑便停留在了臉上,走到李景餘麵前時,她的笑容引發得他有了燦爛的笑。他沒有來得及誇獎她而急匆匆上場了。由於他之前的保密,她不知道他即將朗誦的內容是什麼,詩的題目主持人說過了《秋葉怨》,所以她得凝神細聽詩寫了什麼——“霜染葉紅花爛漫,才幾時,風吹散。秋霜秋風秋葉怨,何以這般短暫?何以假似嬌豔?花開花謝喻紅顏,多少麗詞豔句唱不完!秋葉隻有枯枝憐!零落泥土渾不見!似有風韻,更多悲慘!”李景餘停止了哀惋的語氣,她卻覺得詩未讀完。在李景餘走到她身邊時她以笑意迎之,但沒有激動,沒有交談,而是如來到這等候出場的地方時一樣又一前一後地返回他們觀看的位置。不一樣的是返回時她走在了前邊,他跟在她之後比她去時跟他距離縮短了不少。去時是背對著人群的外圍而走的,返回時不時有人向她投來目光,但沒有太多的留心目光裏包含的內容,偶爾對視時發現其中的含義多是驚異。她心想:驚異什麼呢?如果是與李景餘的同行而受到眾人的關注是不大可能的,因為詩社這樣的情況太多太普遍了,有的就是為了找到戀愛的對象而加入春江詩社的;有的是因為一方的加入而跟著進來的。在這三次活動中她有一個深刻的感受——春江詩社更像一個情侶俱樂部,不論是活動的組織者還是活動的參加者不是出雙入對者少之又少。她幾次想問李景餘之前在詩社裏是否也有女友,但羞於啟齒。但她看得出來,他與她一起走在詩社成員的麵前總會表現出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仿佛在告訴這些人自己也實現了戀愛的目標。她覺得甚是好笑,戀愛以什麼名義不好,非要裝飾以詩社,這樣以來似乎風雅了一些,豈不是以風雅掩飾風流嗎?想到這些心裏一陣憤怒,指望這樣的詩社擔當起複興民族文化的重任不僅是不可能的,甚至會起到巨大的反作用——將《詩經》樹立起以及之後延傳的風骨、還有後來的格律形式喪失殆盡。她想憤然離去,但考慮到自己朗誦完便走,是對別人的不尊重,從禮節的角度也應該留下來,於是她壓抑著心中的不平,耐心地等待著這次活動的結束,在無法聽清朗誦者的內容時,她又想,對視時的驚異是否是因為朗誦了古詩的原因。按通常的慣例,詩歌朗誦都是所謂的現代詩或者白話詩,連電視台的大型活動也是如此,似乎這樣的詩朗誦起來更容易抒發豐富的感情,也易於觀眾的理解與接受,而古詩則沒有這樣的優勢,而且帶給人一種不合時宜的感覺。她在深思中得出的結論也是不合時宜——詩歌的發展經曆了一個形式演變的過程,每一個曆史階段都會有極富時代特色的詩歌形式,到近現代白話詩的興起無疑是一種進步的表現,值得充分的肯定並不斷地使之走向成熟。然而不能因為白話詩的出現而將古詩送回到曆史的墳墓,古詩在現代社會中應該有一席之地,沒有繼承就不會有發展,古詩的思想性與藝術性可以給現代詩的創作提供取之不盡的借鑒,更何況古詩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文化的缺失無疑是一件民族文化繼承的憾事。拒絕古詩或者欣賞不了古詩都是文化缺失的具體體現。如果是對古詩的驚異,便是一種愚蠢的舉動!當這樣的假設盤桓腦際時,她的憤怒濃烈得近乎爆發,但還是采取了強忍的態度,不然又能怎麼樣呢?憤怒如何發泄呢?發泄給誰呢?如果在這樣的場合將弘揚古詩的想法大肆宣傳一通,在場幾乎所有的人會以為她是一個從唐朝穿越到時下的女生,不引起軒然大波也會招到轟然大笑,甚至會受到譏諷、嘲笑等等預想不到的人身攻擊,她在這群人中的處境將會如古詩一樣尷尬得無地自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何以談複興古詩呢?現實是殘酷的,鬥爭是需要講究策略的,不能貿然行事,更不能意氣行事,如果一意孤行隻能在失敗中不斷遭受挫折與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