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候看到楚雲清的目光,心下便已經了然。
在戰場上,某一個人的性命,從來就不可能比所謂的局勢更加重要。
然而有些時候,有些人,就是讓另一些人不惜代價想要保護。在戰場上殺人的人,內心深處總要有一些柔軟之處,要不然的話,常年累月見慣生死,心性也會隨之變得冷酷無情。人就會變成一件兵器,不再是某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破軍候心中所顧念的,便隻有楊傅一人,若是今日受困的是楊傅,或許他真會不顧一切,但對方是楚雲清,他連顧忌的理由都沒有。
他看著楊傅,低聲道,“你年歲也不小了,總該懂的取舍的道理。刀龍府的人,不會任由蠻族人威脅。”
他這樣說過之後,楊傅依然用那種殷切期盼的目光看著他,楊允心想要糟。
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隻要這個孩子這麼眼巴巴的看著他,不管他想要什麼,做父親的,總是要為他想辦法拿到的。以前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在什麼時候要試著教會他,世事不會永遠隨心所欲。
想是這樣想,終歸還是不忍心。也就是他猶豫的片刻之間,匈奴人突然開始撤軍,楊傅當即要追擊過去,卻被父親攔住。
楊允道,“北陸內部險象環生,我們不能追。”
當初便是因為孤軍深入,才導致被困在焉支山這種荒煙無靠的地方。豈能在同一個地方一錯再錯?
楊傅看著他的父親,急切道,“可是楚帥……”
他看出父親毫不在乎的神情,低聲道,“父親,我也不是為了和那位楚帥私下的交情有多好才一再懇求,隻是我與楚帥同赴北陸,父親是後援,若是來日隻有我一人回去,刀龍府與楚家的積怨,不能更深了……”
他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楊允驟然想起來,如今天啟局勢平定之後,楚家那位權妃雖然死了,內廷的權勢,依然還是牢牢的掌控在楚家人手上,那個名叫長生的孩子,是來日的君主。
不說別的,他如今匆忙趕來北境,就算參與了勤王,內廷兵權依然是被抓在楚家人的手裏,這個時候,若是因為北陸戰事上的事情再與楚家另起衝突,似乎也不算明智。
沉思片刻之後,他還是攔下來追擊的軍隊。
楊傅絕望的看著他,“父親,我們真的要放棄楚帥麼?”
破軍候搖了搖頭。
他說,“我們先回統萬城。”
竟豹兒挾持楚雲清,說到底還是為了得到統萬城。既然如此,先回援統萬城,對方早晚會帶軍隊再來談判。
此時撤兵,是已經知道在焉支山這一代討不到什麼好處了。若是貿然追擊,隨著他深入北陸,就不一定會遇到什麼事情了,刀龍府的人用兵一向謹慎。這個時候,回城自然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楊傅默然無語片刻,最終還是服從了父親的決定。
不說別的,單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在北境這邊惹出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當初也想過,或許這一次,父親是真的沒有辦法救他了。可是最後,他的父親卻沒有讓他失望過。
一刻也不曾放棄過他的,又何止楚雲清一人呢?想起這麼些日子以來他們所做的那些決定,說到底都是為了統萬城。那麼最終一戰,必然是要在統萬城結束的。
這邊破軍候收攏軍隊回到統萬城。如今守城的,依然是當初雪鴞留下的那部分軍隊,因為之前楚雲清在焉支山一帶吸引了匈奴人注意力的緣故,這一陣子,統萬城倒是沒有遭遇到什麼比較強勢的攻擊。
這座城還保著,但眼下也算是群龍無首的狀態。因為之前重將都已經被雪鴞帶去南下天啟勤王了,統萬城內的守將,論起軍銜,都說不上軍銜,也不過是個幕府參議罷了。
破軍候並沒有客氣,入城之後沒多久,便將整座城接管了過來,他兵權在手,又是天啟一戰之後最早抵達北境的。如今形勢不比從前,北軍勢力單薄,楚家軍在北境算是名存實亡了。破軍候接手統萬城,也沒有什麼人反對。
隻是軍中將領都擔心那位楚帥的境況,聽說楚帥被匈奴人挾持,不免都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破軍候直截了當道,“如今北境之中,論軍銜還是封爵,都是以刀龍府為首。我代替刀龍府在這裏作出決定。話先說清楚,北軍不受威脅,那位楚家的將軍,能救則救,救不了,無論如何以守城為要。陣前若是再有不奉軍令的,就是格殺務論了。”
道理是他說的沒錯,隻是北軍諸將領多數都是跟著楚雲清打了多年仗的。又豈能輕易放棄統帥的性命,隻是勢在人前,不能不低頭。私底下卻是竊竊私語,說那位君候未免有些公報私怨的嫌疑。若是楚家那位雪鴞姑娘在,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