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你的生辰,都是哀家親自下廚做的你素日裏愛吃的飯菜,你多吃些,也給端嫿多夾些。”唯一沒有變化的,是淡雅的氣質以及溫柔的嗓音。
端嫿已經長成個容貌水靈的小姑娘,喜靜不喜動,平常話少,卻溫柔又貼心。
“母後該多吃,母後又瘦了。”端嫿笑眯眯的,把各式各樣的菜都拈過去,還說,“母後不吃,端嫿也不吃。”
外人看來,這裏麵該有母慈子孝的快樂,隻有青梔身邊的人曉得,青梔近來的食量越來越小,身體也弱了很多,召太醫來看,也不曾得了什麼大病,隻是這麼消瘦下去。
“哀家這些日子已經想好了,從你十五歲生辰這日起,就不再插手朝政,從此隻是靜居在未央宮,你已經有了妃嬪,哀家冷眼瞧了一年,那李家的姑娘很不錯,已經在貴妃位,你又喜歡,過一陣子就將她封為皇後罷,往後所有的事情,就要你們二人一同麵對了。”青梔笑著吃下兩口菜,就著把早都想好的一番話說了出來。
啟安心急,外麵最近常有傳言傳進自己的耳朵,說什麼“皇太後掌權多年,絕不會輕易放權,或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武瞾”,又說“不論皇太後還是賀氏當權,皇帝終究還是傀儡”,但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些事很重要,隻要看到青梔還能坐在那裏打起精神看一本奏章,啟安就覺得心滿意足。
沒什麼比人還活著要緊。
“兒臣還未到弱冠之年,如何能夠扛起這大順江山?貴妃也還年輕,對於後宮之事什麼也不懂,還請母後再辛勞幾年。”
青梔淡淡地笑了起來,那笑中帶了曆經風雪的滄桑,“啟安啊,你在哀家麵前往往是刻意藏拙,哀家看得出來的,實際上,於朝政上的見解,你已經遠超哀家。至於貴妃,哪個孩子都要經曆成長,貴妃心地好,又不笨,你好好待她,她會學的很快。何況宮裏還有幾位太妃,隨時都可去請教。”
啟安還想說話,青梔截住了他,“八年來,哀家一直在為朝廷操勞著,都沒能夠抽出一些閑暇的時光,好好地思念先皇。如今皇兒可堪大任,端嫿的親事也定下來了,皇兒讓哀家休息休息吧。”
她的語氣裏有些微渺的傷痛感,“哀家累了。”
衛啟安終於答應。
這樣放權的舉動在朝堂乃至民間,無疑引起了不小的波瀾,曾經誤會青梔的人,都不禁要稱歎一句“太後不負賢德之名”。然而外界如何討論著這些事,青梔已經不那麼在乎。
未央宮裏的時間很長很長,往往她獨坐在那裏,回想過去發生的事,一想就是一整天,連飛花連綠葉都安靜,落在地上隻發出極其細碎的輕響,仿佛不忍打擾。
穆元良很早就告訴衛啟安,這是心病,治不得,太後已經思念成疾。
那一天,已經有樹葉從枝頭上悄然飄落,青梔坐在窗邊,她的眉眼還是那麼絕美,被長長的歲月侵染,清雅之氣又慢慢滲出來,再顧傾國。
梳月拿來一件大氅,蓋在她身上,小聲說:“起風了,小姐別涼著。”
窗外有些笑語傳進來,是端嫿和譚尋珍的兒子邱嘯一起掃落葉,小夥子生得虎頭虎腦,從來就很聽端嫿的話,更是端嫿滿心愛慕的人。
青梔偏過頭去,緩緩地道:“你看他們,多好。”
梳月笑著說:“是啊,公主隻要和邱公子在一處,就特別高興。”
青梔又問:“明豔來信了嗎?”
梳月道:“還沒來,估摸著萬裏的河山,讓公主和駙馬兩人看得眼花繚亂,說好的每天一封信也食言了。”
青梔看向湛藍的天空,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低吟淺唱一般,“也好,我與景昭的願望,明豔幫咱們實現了。”
她的眼睛緩緩閉上,仿佛再無一絲牽掛,“梳月,我睡一會兒,夢裏麵,我或許能見著他。希望別像上次一樣,那麼孤單。”
梳月輕輕地“哎”了,關上了窗格。
興章七年九月,皇太後於未央宮薨逝,帝大慟,三日不食,諡曰“賢孝”,與平嘉帝合葬。
此“賢”一字,縱觀大順,再無後宮妃嬪可用。
為人所樂道的是,賢孝皇後與平嘉帝,相隔八年,竟是同一天逝世,大抵也成為了二人相愛甚篤的憑證。
而衛景昭與傅青梔的帝後情深,在千百年的傳頌中,終究被掩在厚重的史書裏,成了寥寥的幾個字。
“帝與傅後,故劍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