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浸泡在一片昏暗清冷中,浮浮沉沉,難以自控。
世界是空曠寂靜的,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被熄滅。
寒風從四麵八方而來,鑽進毛孔,侵入肌膚,刺進骨髓。
此時此刻,唯獨冰冷,是唯一真實的感覺。
傾月眼前是黑色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不是不知道該想些什麼,而是她無法管控自己的思想,隻能沉浸在虛無之中。
漫無目的,浮沉無助,時間恍若靜止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呼吸一瞬間,又或許是過了百年千載,她的眼眸裏有了朦朧的色彩。
那是種極度模糊朦朧的色調,像是有人打翻了染缸所造就的視覺效果,辨不清什麼是紅,什麼是黑,包裹著她的混雜色彩讓她有些呼吸困難。
又經曆了一段很長時間的精神煎熬,周身壓抑的色調開始變得清晰分明起來,一點點意識開始回歸她的腦海。
傾月明白,她在體驗蒼桀鼎的器靈這千百年來所經曆的一切。
沉悶,孤寂,隻有類似死亡的靜默。
周身忽然飄起了雪花,打在臉上、身上,冰冷過後融化成絲絲點點的水滴。但很快,水滴又迅速凝結冷固,將她的手腳全部凍住。
她眨眨眼,抖落眼睫上的冰霜,直到寒冷將她整個人全部包裹住,讓她再無法動彈。
眼下,僅有回歸腦海的那一絲清明的神智還是自由的。
她想起年前那個還算團圓的夜,她坐在桌邊與淩淵相視而笑的畫麵。當時第二天就要奔赴一場與死神的約會,她記得她曾問過自己一個問題。
若馬上就要死去,她最想要的是什麼?
當時她要的是與淩淵的一場纏|綿相擁,那現在呢?
她透過眼中冰凍的霜雪看向那個被扭曲的時空,腦海中浮現了那人向來略帶嫌棄表情的俊顏,她有了答案。
“你竟還忘不了他。”蒼桀鼎如洪鍾一樣的聲音撞擊著傾月的耳膜。
全身被霜雪冷凍的傾月無法張口回答,隻能在心中給出答案:“情之所鍾,心之所向,自然不能忘,也不會忘。”
蒼桀鼎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略顯遲疑地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讓人如此牽掛,念念不忘?哪怕在臨終之際,也要想起他的臉,念起他的種種?
他在這鼎中修行造化多年,為何卻從未有人待他至此?
就在蒼桀鼎心神恍惚的這一刹那,冰雪忽而炸裂開來,那個滿頭白發的少女赤著腳,嘴角眼梢都噙著淡淡笑意,如來自冰雪世界的女王,一步步朝他走來。
那一瞬,周圍的空間又變成了一片暗無邊際的黑,唯獨傾月頭頂有一束耀陽般的光。
他聽見她說:“把你交給我,我帶你走,此生此世,我一直陪你,至死方休。”
以往他也遇到過兩三個修士,口口聲聲說要待他好,要他簽訂靈契,可是那些人眼裏、心中傳遞出的都是貪婪,他們不過是把他當做工具罷了。
蒼桀不確定,這個姑娘是不是也披了一層偽善的皮囊,蠱惑著他把自己交出去。
正猶豫間,他的手腕上傳來一道溫熱的力量,將他從那冰冷的黑暗中拽了出來,讓他跨前一步,站進了光明之中。
垂眸看了眼手腕上那隻皓白修長的手,他的眼瞳中第一次有了絲絲點點的酸澀感,不同於以往的麻木與冰冷,他第一次有了情緒波動。
他反手用力一拽,張開手臂擁住了這個白發姑娘。
傾月放鬆意誌,回擁住他,任他深入到自己的識海之中探究任何能讓他安心的信息。
良久,蒼桀在她耳邊道:“我跟你走。”
話音未落,一道紫金色的光自他腳邊綻放開來,徐徐將他二人包裹纏繞。
蒼桀單膝跪地,一手按住心口,一手高舉過頭頂,無比虔誠地看向傾月。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傾月眉心朱砂紅光大作,顏色越發殷紅。
她一手握住蒼桀的手,另一隻手束起二指,劃破眉心,精血浮在她的指尖,散發出盈盈紅光。
蒼桀微抬下巴,望著那兩滴剔透如紅玉的精血被送入他的額間。
“吾乃蒼桀,願以血為契,以魂為約,奉傾月為主,終死不破!”
下一瞬,紫金色光芒與紅光同時大盛,蒼桀已化作一顆元丹大小的黑色圓點,隨平底刮起的凜冽寒風,繞過傾月飛揚的裙袂發絲,盤旋在她的頭頂。
腳下黑暗的大地傳來巨大的震顫,裂縫中有紅色靈光如上湧的泉水一般流向四麵八方,最終形成一個以傾月為圓心的巨大星芒陣。
強大靈息自四麵八方湧入體內,衝向她的識海。
她運力定息,片刻後,傾月朝頭頂盤旋不已的黑色圓點揚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