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昔君黃鶴去,新子踏洲頭(1 / 2)

載化十六年春,昊祜殿中填充著濃濃的藥味,長久不散。和窗外煙柳皇都正是生機蓬勃的不同,殿中藥味隱蓋下的是一股無法忽略的死氣。那唯一僅剩的呼吸與脈搏的跳動,皆是那些個赤芝人參拉回的。

龍榻上,軒轅錦眼窩深陷,周身幹枯。被一旁藥氣和熏香的煙霧一繚,更像是在入黃泉的船上一般。聽著宮人們窸窸窣窣嘀咕著,說就是他之前殺伐太多,老天才要以這般方法收了他,讓他感受著生命被一點點吞噬、磨滅的味道。

軒轅錦若是早年聽了這話定又讓一番血濺宮牆,可如今他沒了這般心思,也沒了這般氣力。老皇帝躺在榻上,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攥住了軒轅荊的手——這個他最喜歡的皇子,方才十三,那麼年輕那麼蓬勃,當真是看不夠舍不得。

“陶陶啊…父皇日子不多了…今天叫你來,想看看你,也想著..咳咳咳!”說不了幾句氣管就是一陣枯涸,軒轅荊好一陣輕撫這老爺子的後背才讓他緩和了下來。

“父皇就是想啊,你雖然還小,有些事也擔的起來了…”老皇帝念著念著,伸手輕輕將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褪了下來,緩緩舉在眼前看了好一陣。也看不清個什麼東西,又放了下來,拉過了軒轅荊的右手。

那玉扳指看似無奇,實則相傳說是這大音太祖皇帝拜祭山神時所得靈玉,主宰著國運皇道。曆來隻有君主太子方可佩戴,如今軒轅錦這一舉動,就算再如何不開竅的也懂了這意思。

更何況軒轅荊,見著這番連連阻了下來,淚水瞬間湧出,哽咽著握住了老皇帝的手掌,連連哭道:“您這是做什麼?您千秋萬歲不會被這病擊垮的。”

軒轅錦勉強笑了笑,不顧軒轅荊的阻攔,執拗的將那玉扳指戴到了他的手上,滿意的拍了拍:“陶陶啊,明日裏朕的旨意便會下…國不可一日無主,日後這王朝便是你的了,你就是新的太子了…”

見軒轅荊還想說什麼,軒轅錦止住了他的話,幹涸的眼神看著金黃的帷幔,似乎是完成了一個大事般,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隻是嘴裏輕輕念叨著,雖然軒轅荊已是太子,但中宮皇後不可變,她的出身是這位子最合適的人。貴妃再如何得寵終究是煙花柳巷來的攀不上母儀天下,這是鐵打的事實…

這軒轅荊自然知道,自己母親和中宮秦皇後根本無法相比。皇後出身官宦世家,堪稱賢良淑德。自己母親不過個煙柳歌女,為人尚輕薄狠毒,哪裏擔得起這重任?就算母憑子貴,她而今得了這些恩賞也算夠了。且若是中宮易主他寧可不做這太子,他本也沒資格的…隻怕自己母親現在還在那宮裏眼巴巴兒盼著鳳冠鳳印呢。

見老皇帝不過五十卻這般枯老可憐,軒轅荊雖不說什麼卻著實心有不忍。這人雖殘酷暴戾、分外重武征伐…可對自己這十幾年卻是實打實的好,再生氣的時候見了自己也瞬間換了個笑顏;請了天下最好的太傅教導自己,日日盼著自己成才…如今這位子傳給自己,軒轅荊雖早有預感,但卻生出一股歉意和恐懼…那感覺如魔鬼一般隨著玉扳指上手的一刻彌漫了全身——

他沒有這個資格、他不配這個位子、他心裏有鬼、他有個說不出口的秘密、他不值得擁有這般寵愛、他本就是個錯誤…他有千萬句話要對軒轅錦說出,說自己沒有資格擁有這玉扳指。可當他摸到這手上扳指的一刹那,他動搖了!

在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中,他看見了自己君臨天下的一幕:那裏,他冠冕袞服加身,指點著四海山河;那裏,他坐在龍椅之上,接受著百官朝拜,天下盡收眼底…

過了幾刻,終在這兩股力量的爭奪中,軒轅荊跪在地上深深磕了個頭:“父皇放心,兒臣一定不負父皇所望。”

聽了這話,軒轅錦眼睛轉了轉,恢複了些許神氣,笑了聲:“朕相信,陶陶一定會擔起這重任…朕相信…朕相信…”

這一次回宮的路上,軒轅荊知道回去之後母親定是要生氣了:生氣為什麼不廢了皇後讓她坐上那個位子;生氣為什麼自己不替她美言幾句興趣就成了;生氣那個老皇帝真是沒良心,枉費自己給他唱了那麼多年歌,連個位子都不給她!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軒轅荊冷笑了一聲,明日裏起他就要搬去東宮了。那是他自己的宮殿,隻要他不願,誰人都別想擾了自己。這一路他想了很多,那些事皮影戲一般從眼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