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飄著,仿若是闊別了一年的老友,紛紛揚揚投入春神湖中,船蓬上已經薄薄地積了一層雪。船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老人家本在岸邊籠著袖子跑跑跳跳取暖,被告知要去回頭亭時臉色略有作難,但當接過紅梅遞上來的一吊小錢,屁顛屁顛地解纜繩,隨後很是熱心地扶著主顧們上船,隨後一邊嗬著手,一邊緩緩搖著漿,梧桐和紅梅則用火折和小廚房帶出的木屑發著小爐子。
到了姥山的碼頭,梧桐又給了船家不多不少一吊錢,正要吩咐他在此等候,趙炔卻笑著邀請老伯一同去喝杯熱酒,船家猶豫再三,許是趙炔的笑臉太容易讓人親近,也從船上拿下自己的酒葫蘆,跟著三人登岸,走向春神湖盛景——回望亭。
傳聞中,“已故北涼王”徐鳳年還是世子之時,帶著後來將星雲集的鳳字營和重出江湖的李老劍神,鮮衣怒馬遊曆中原,登上姥山初見了年方二八的王初冬,二人夜遊春神湖私定終身,世子登船離開姥山趕赴武帝城時,久久回望亭中麗影,回望亭因此得名,也是中原萬千少女的“朝聖之地”,春遊時節,此亭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梧桐與紅梅已經麻利地掃淨了亭子,鋪開毛氈,架起了火爐,溫上了綠蟻酒,再打開食盒戲法一般端出一盤盤小菜,把船家看得眼睛直發愣。
趙炔提著燈籠來到亭口,舉高了些,“亭立山下,儼初冬載扁舟,雅稱雨奇晴好。”看罷上聯,他揣度了一番,這才挪步去看下聯,“席開湖麵,恍世子遊廣陵,偏宜月白風清。”
兩個丫鬟都學過些詩詞,此時不禁露出豔羨的神情,梧桐雙手捧著心口,眼泛桃花,“那北涼王爺與王大家,真是一雙璧人啊。我什麼時候……”
紅梅白了她一眼,用蔥指使勁戳了一下梧桐的額頭,“傻丫頭又在這兒癡人說夢。”
梧桐嘟著嘴回瞥了一眼紅梅,嘟囔道:“想想都不行……”
趙炔笑著看著兩個丫鬟嬉鬧,走上亭子提起那壺已然溫熱的綠蟻,給四人都倒上一碗,笑著說道:“虧得王大家遇見了良緣佳配,若是孤苦一生,把那楚飄飄和南宮柳絮一個寫進尼姑庵,一個寫得鬱鬱而終,那該是怎樣的情形?”說罷喝了一口綠蟻,不由咋舌,可真辣!
“若是這樣,《頭場雪》跳脫出俗氣,才堪堪入中乘。”船家端起碗抿了口酒,小聲嘀咕了一聲。
“若是那樣,若柳飄飄真效法出家,梧桐這丫頭肯定三天三夜不吃飯。”紅梅捂著嘴調笑道。
“哼,海棠投河的時候,紅梅姐姐不也哭了好久!”
“誰跟你說的?”紅梅沒料想梧桐在這兒等著她,大驚失色。
“我親眼看見的,你以為我睡著了吧?哈哈哈……”
“死丫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兩個丫鬟全然忘了添碳添酒,隻顧在亭子裏追逐打鬧。
趙炔無奈地搖了搖頭,舉起碗敬了敬老伯,喝下小半碗綠蟻。
“公子年庚不大,不想酒量還不小。”老翁也端起碗來,一口綠蟻穿喉而過,老伯的麵色也紅潤不少。
“家中長輩便好此酒,算是家傳。”
“哦嗬嗬,大冬天的喝碗綠蟻確是賽過瓊漿玉露嘞。”老伯捋了捋胡子,笑嗬嗬說道,心想這公子哥果然門楣不顯,家中竟然好此烈酒,想來是北方軍中撈著點軍功的雜號將軍。
“是呀,此酒燒腸,喝了周身都是暖暖的。”趙炔順著老伯的話應了一句。
兩個丫鬟嬉笑間將東邊柱子上的那副對聯撞落,梧桐撿起那木板正要掛回去,“咦,這上麵有兩行字。”說完摸了摸柱子,就著火光想要看清楚。
趙炔起身提起燈籠一瞧,梧桐斷斷續續地讀著:“四-季-笙-歌,尚-有-窮-民-悲-夜-月。”
“六橋花柳,渾無隙地種桑麻。”趙炔很快地念出了下一句。
“胡-朝,誒,公子,這人叫胡朝。”
“如今四海升平,這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寫的這等晦氣的偶句。”紅梅悻悻說道。
“此詩不是寫離陽的,應該是在寫當年走到盡頭的大楚。”趙炔皺著眉頭說道。
“小姑娘們沒經曆過那年代,我大楚在一代人之間由盛而衰,這幅對聯所描述的亂象,那可都是真真切切的。”
“在不叫回頭亭時,這亭子有另一個名字。”趙炔緩緩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