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後,剛把喝得伶仃大醉且又心滿意足的韓穀子攙扶回了精舍,徐鳳年怕這老先生酒醒之後看著這四個空酒壺惱羞成怒,悍然反悔,不讓歐陽瞻入涼授課,便不給這老頭做那老來無臉的機會,立刻拉著溫良、小地瓜與小炔子邊離了上陰學宮,一路疾馳了十多裏,這才放慢了腳程,徐徐往會稽趕。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徐鳳年便很是隨意地摳出溫良幾兩銀子,要在官道旁的簡陋棚子吃午飯,剛隨便點了幾個菜坐定,西北東南走向的官道上便來了一彪人馬,當頭一騎,手提一杆大刀,額角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凶神惡煞,看樣子像是這隊走鏢領頭的,鏢頭左手邊那騎則要看著順眼一些,馬旁別著一柄一看便不俗的寶劍,沒有像身後的許多鏢師一樣穿著軟甲,護心鏡一類的護具,而是瀟灑地穿了一件白衣,外麵罩了一件碧綠色的長袍,顯得鶴立雞群,不識貨如溫良,隻當是哪個有錢人家,識貨如徐鳳年,隻需要喝茶之餘用餘光瞄一眼便知道,那件袍子出自太安城福祥居的手筆做工,袍子邊上福祥居繡娘特有的花活是模仿不了的,福祥居是京城大戶人家的裁衣官,趙家甕的新娘十個有九個的嫁衣是出自福祥居,雖然在這在江南富商富農中間還不算普及,但若是江南各個世家大族攀比起來,這福祥居的長衫便是必備之物……
尋常世家子弟跟著自家貨物的鏢車走上一遭,見見世麵,這很符合這些世家的培養手段,隻是這位公子雖英氣逼人,但年歲絕不算小。此時的徐鳳年竟然放下了茶碗,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那貴公子一眼,有些疑惑,此人年歲與自己差不多,看著甚是麵熟,但憑著自己這過目不忘的記性也沒能一時想起來,想來也隻有一麵之緣,但當時顯然事關北涼大局,有意地加深了些記憶,才有了這尷尬的印象。
徐鳳年正回想見,這隊鏢師已然停好了馬車,年紀小一些,輩分低一些的鏢師開始從後麵的板車中拿出預先帶好的草料開始喂馬,顯然是對這條路甚為熟悉,提前在上一個打尖兒的客棧買好了草料,而領頭的鏢頭與那名公子已然進了棚子,開始為身後十多位同伴張羅吃食,那刀疤臉像是卯足了勁亂點一通,顯然不想虧待了自己與自己的兄弟們,而那公子也沒有翻臉,溫和地一一應下,隻是提醒了一句別喝太多,還笑著多掏了些錢給店家,叮囑店家說“酒雖點的少,但務必不要兌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也是風餐露宿慣了的熟客。
“喂,姓徐的,別人一個大叔你盯著別人看什麼?”察覺到徐鳳年的表情,徐念涼有些無語,拍了拍桌子說了他一句。
“是了!”徐鳳年像是沒有聽見徐念涼的嘲諷,兀自想著自己的事情,“是他!”
“年叔,此人是誰?”趙炔小聲問道。
徐鳳年壓低了聲音,對三人說道:“此人名叫陸守溫,說來還是溫小子同鄉,出自會稽陸氏。”
“哦,會稽陸氏。”說起天下族品評定趙炔甚是熟悉,“那可是高居二品的大世家了。”
“是了,就是這個陸家。”徐鳳年點了點頭。
徐念涼不以為意,“想來這陸守溫也是個庶出子弟吧,還要辛苦跑這一趟活?”
徐鳳年丟給寶貝女兒一個白眼,“你算是沒救了,溫良,你說……”
“這陸守溫看著得有四十出頭了,氣息平穩,劍心算不上澄澈,但看得出勤奮可嘉,實打實的二品修為,五十歲之後,一品可期,陸家家大業大到何等程度,可以這樣隨意驅使一個自家姓氏的小宗師押鏢?”溫良職業使然,一下子便想到這麼多。
趙炔愕然,自己全然沒有想到……徐念涼頓時來了興趣,“也就是說,這鏢車裏絕非凡品,否則也不會讓一個小宗師親自押送。”
“而且……”溫良正想補充,小炔子搶先說道,“而且事關重大且需要極為隱秘,讓高居二品的陸家也不敢明目張膽,無奈借了一個鏢局的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