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於小連!
她雖然被毒啞了,但是她大大的眼睛澄澈透明,女傭輕易地看出她在問什麼。
你在哭什麼。
在這樣的目光下,小女傭愧疚地低下了頭,她捂住自己的哭聲,拚命搖頭。
於小連又走近了一步。不知道為什麼,平時傻傻的她今晚不依不饒。
她沉靜地看著小女傭,小女傭突然覺得自己無所遁形,被看穿了一切般的不安。
於小連張開了嘴,她用唇語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弟,弟,呢?
小女傭再也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她顫抖地指向湖水,接著像被燙到一樣趕緊收回,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
於小連晃了晃。
她聽到自己心中被撕出的那道縫,被麵前女孩子的這一指戳破。
她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從這個洞裏灌進來。
冷,好冷。四肢猶如被凍僵一般,就連腦子也被凍住了。
她聽到自己跪在地上,發出一聲無聲的、嘶啞的吼叫。
女傭衝上去將她一把抱住,她哭著拖住於小連,在她耳邊沙啞地哀求。
“你不要去!聽話!去了你也會死的!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幫你……求你……不要過去了……”
最終,於小連筋疲力盡,癱軟在地。
她推開這個抱住她的陌生女孩。她用力捶著心髒,無聲痛哭。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是這樣冷。
於小連被女傭背回去後就發起了高燒,耳後和手指上的凍瘡也腫的更加厲害。
但吳梓瑜等不及,想讓她再畫一幅畫。
巴黎那邊的展覽已經聯係好了,那邊想再要一副3米的壓軸之作。她讓管家去傳達這個要求。
當畫布被搬進畫室之後,管家對於小連說:“畫完這幅畫,我就給你弟弟一筆錢。你弟弟在大學裏讀書,應該需要很多生活費。”
於小連幽黑的眼睛緩緩睜開,再緩緩看向管家。
管家被這雙死寂的瞳孔盯著,心裏不由地打了一個突。
但是於小連沒有表示什麼,她隻是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來到畫布前。
她的燒還沒退,手腕無力。但是她很快就投入了進去。
她第一次沒用絢爛的色彩鋪滿畫布。
她畫黑色的線條。
黑色的線條雜亂無章,但是漸漸的,組成了一張巨大的人臉。
於小連的凍瘡破皮了,血從傷口流出,滴在畫布上,幹了後,留下褐色的痕跡。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等到畫室的門被推開,兩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於小連看著完成的畫作,丟掉手裏的筆。
她回過頭來,看向門口站著的人。
是封晟,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於小連癡癡地看著封晟。她看著他睜大的眼睛,心裏泛起萬般柔情。
我最喜歡你了。
隻要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隻要是你的願望,我就想滿足。
我恨不能挖開心來給你看,它為你跳動的樣子。
但是我現在最討厭你喜歡的小姐。
我的弟弟,他躺在冰冷的湖底,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所以小姐想要的東西,我不給。
於小連想對封晟扯出一個笑容,但是她發現自己笑不出。
她不知道,她給了封晟一個怎樣心碎的眼神。
——她拿起手邊的一把錘子,用力向自己的右手砸去。
清脆的骨裂聲和皮肉的悶鈍聲刺破了空氣。
封晟顫抖的瞳孔裏,深深印著接下來的一幕。
於小連舉起血肉模糊的右手,“啪”的一下拍在畫像的臉上。
那個扭曲的、張大著嘴發出無聲呐喊的抽象人臉,頓時被一個血手印捂住了嘴部。
鋪麵而來的絕望和痛苦像血手印一樣張牙舞爪地撲向看到它的每一個人。
萬籟俱寂中,於小連站在巨大的畫像前回過頭來。
她的臉在一片雜亂無章的墨色線條中,像開在淤泥裏的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她輕輕張開嘴,對封晟說。
我,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