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送君旗袍(1 / 2)

“任性”是一個奢侈的詞,顧曼知道。隻是知道這個詞的奢侈性,是在父親破產後。他們家原本富麗堂皇,充滿歐洲風情的家具一件件被討債人搬空。她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購買那些手工製作,裙子上繡著漂亮圖案,昂貴而奢侈的衣服。

但顧曼的“任性”脾氣一直沒有變過,就算是在歡場摸爬滾打這幾年。隻要她早上醒來,看著鏡子中瘦削而高挑的自己,那眼神中的傲氣依舊在,隻是被濃妝所掩蓋。

在小船上她對方之生怒氣衝衝說的那番話並不突然,它是顧曼“任性”脾氣的表現,她已經不在乎方之生會如何回答,她隻是不想自己患得患失。

方之生一動不動地坐在顧曼對麵,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金黃色的陽光打在他隆起的顴骨上,莊嚴而肅穆。顧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失落而嘲諷地笑出了聲,果然,男人都是一樣的。

顧曼抬手想拍拍方之生的胳膊,笑著說自己隻是開了個玩笑,他可千萬別當真,以後來百樂門,還想要他捧場呢。她的大腦又切換成另一個模式,那個在歡場與男人打情罵俏的顧曼,隻是還沒等她伸手,方之生卻對她一笑說:“顧曼,怎麼辦?我好像也很喜歡你。”

方曼不想朝前走了,那家店子大紅色的招牌她已經看見,周安怡在前麵走的飛快,她不知方曼此時的心情,一心隻想探險。終於,再慢的步伐也要到達終點,方曼與周安怡站在“何日君再來”門外,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就是這家店啊?”周安怡拉著書包帶子興奮地看來看去,猶如一個十二歲去海洋館看海豚表演的孩子。

方曼點點頭,她咬緊嘴唇,提醒自己這不是做夢。“我們進去吧。”她下定決心似地說。周安怡點點頭,倒是一點也不驚訝這家民國裝修的店子與周圍街道的不符,或許她並不在意,城市的出現本就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怪相。

周安怡推門,方曼跟在她身後,正要進去,門卻從裏麵打開了。美貌而古怪的店主從門內探出腦袋,她今日又換了一身絳紅色的旗袍,整個人大膽而狂野。

“方小姐你又來了?”店主朝站在身後的方曼熱情一笑,她拉開門,側出身子讓她們進。

“方小姐還是想看那件旗袍嗎?我說過了,有些東西是有靈性的,是方小姐的,怎麼都不會走。”店主自說自話,朝店內走去,全然不管她們是否是要看些別的什麼。

方曼與周安怡踏進店子,店主走到櫃台盡頭的木門,伴隨著吱呀一聲走了進去,房門關緊。周安怡與方曼麵麵相覷,隱約的音樂聲從木門旁放著支架的留聲機裏傳出,方曼支起耳朵聽,是周璿的《月圓花好》。

多老的歌啊!方曼心中感慨。周璿細細的聲線,與現在流行樂曲完全不同的演唱方式,卻是別有一番風味,那個年代,那樣的上海,傷痛而美妙。

方曼嘴角帶笑,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老人,經曆與感受過那個時代。這首《月圓花好》還是爺爺小時候放給她聽的,那時候爺爺也有一個這樣的留聲機,不過早已壞了。後來爸爸給他買了一個收音機,爺爺閑暇時會坐在沙發上抱著方曼,將收音機調到音樂台,然後聽著這首歌,看著窗外出神。

店主開門出來,她手中拿著那件墨綠色旗袍,微微帶著笑。周安怡發出驚呼,如此美的旗袍,在女人眼中是至寶。

“方小姐現在可以試試。”店主禮貌地站在一旁,等候著方曼主動上前索取這件“至寶”。

“我可以試試嗎?”周安怡小心翼翼地懇求。

“我想,這件旗袍大概隻能在方小姐身上顯出它的魅力。”店主委婉地拒絕。

周安怡嘟嘴看向方曼,她眼中嫉妒與不甘交織,無可奈何的樣子很是可憐。方曼驚訝,雖然女人買衣服總喜歡對自己說:“這件衣服就是我的唯一,我穿上就是最美的。”可是大概不存在這樣的唯一的衣服吧。

水波沿著船身向四周擴散,顧曼的瞳孔微微放大,方之生剛才說的話還環繞在耳邊沒有散去,她的心在猛烈跳動,血液在血管內奔騰,讓渾身燥熱。方之生拉過她的手,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將它鄭重地放在顧曼手上。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想給你,現在應該也不遲。”方之生緩緩地說。

酒紅色絲絨的首飾盒放在手心的觸感是如此光滑與溫柔,金色的日光打在漂亮的酒紅色上泛著淡淡地光澤,顧曼的手有些顫抖,這份禮物的珍貴在於它是方之生所送,裏麵的東西卻不是最重要的。

她打開盒子,一對富有光澤又圓潤的珍珠耳環出現在她眼前,顧曼的嘴巴微張,她看了一眼方之生,眼中差點有淚。真奇怪的情緒,明明在百樂門什麼沒有見過,卻被這小小的珍珠耳環所感動。顧曼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嘲笑著自己,無論經曆過怎樣的事,她還是那種會懷著十八歲少女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