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碧城十二曲闌幹(1 / 2)

一夜驟雨來急,嘈嘈雨聲始至天明方歇,拂曉清晨,玲瓏樓閣籠在朝煙之中,琉瓦飛簷,畫壁雕窗,華貴莊 嚴宛若行宮禦苑,翠色遠山為屏,入目迆邐如畫。

滿園翠葉殘花的盡頭,一個明淨微笑的少女緩步而來,雙手捧著的長形玉盤上橫著幾支各色蓮花,一步一動間,不急不緩,穩重持成,仿若書香之家的深閨秀女。

禦園中負責灑掃領事太監上前笑著招呼,指著玉盤道:“聞悅姑娘,又給小姐折花兒去了,也難為姑娘,為著小姐的喜好,竟比我們這些灑掃之役還要來的早些。”

聞悅執盤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老遠便聽見公公的聲音,孩子們不懂事,合該公公多費些心才是。”

禦苑皇宮之中也有冷清無人之所,長寧公主攜女所住的曉風樓就是如此。公主喜靜,身邊的人都是當年風淵國師留下的舊人,而聞悅是在八歲幼齡之時,從瑜王府選入宮中陪伴長寧公主的女兒棲鸞小姐,這從無外人涉足的曉風樓,才多了一個聞悅。

風棲鸞醒來已久,著一件白底單衣坐在窗前,一個宮人捧著一件寶藍錦裝垂首立在一旁,滿院安靜無聲。聞悅走到檀木案旁,青花大瓷瓶中早已有人注上了新鮮的泉水,她將折下的蓮花養在了瓶中。窗邊的女童回首,靈動的雙目中似有滿意之色,那捧衣的宮人見狀,上前俯首,把頭垂的更低了。

風棲鸞淡看了一眼,開口打破了這一室的安靜,尚顯稚嫩的聲音裏天生帶著一股威嚴的風儀,“聞悅。”

聞悅會意一笑,轉身入內室,另取出一件宮錦紅裝來,在鏡前替風棲鸞穿戴妥帖。肌膚明麗,瞳如琉璃,一身紅裝華貴端 莊,發上以紅綾係在兩鬟之上,垂在肩後。聞悅在心底發出了一聲讚歎,小姐跟公主真像,論容貌,小姐與其生父風淵國師相似頗多,可若論氣度,行事的手段則必是承其母長寧公主無疑了。

想到此處,聞悅又不免歎息,小姐除卻母親之外還能像誰呢?風淵國師,來的不著痕跡,走的也是無影無蹤,侯門貴女,長至六歲已漸知人事,但風棲鸞連父親是何模樣都不知道。好在她還有母親,靖朝的開國第一位長公主,她的前半生足矣成就這四海九州最耀眼的傳奇。

長寧郡主沈寧芊,原為瑜王幼 女,靖宇帝堂妹,性聰敏,多智計,以六歲稚齡自請為太子幕僚,後靖宇帝沈曄宇威加四國,珣,越,梁皆俯首稱臣,開新朝改國號為靖,尊號靖宇,郡主功不可沒。奈何靖宇帝戎馬半生,未至不惑已然英年早逝,唯留一兩歲幼子沈昱宸繼位,晉封長寧公主為監國公主,與其兄祈王沈君翌共輔新帝,改元祈佑。

祈佑三年,長寧公主嫁國師風淵為妻,彼時公主二十三歲,早已過了尋常人家女兒嫁人的年齡,祈佑四年五月,公主誕下一女,取名風棲鸞,同年初秋,國師一朝雲遊,至今未歸。

風棲鸞從未怨恨過父親的一朝不見,她認為能擁有母親那樣女子的男人必定是這天底下最為逸群非凡的男子,他的不見自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她隻需陪著母親,等待他歸來,也許就在明天,也許是一輩子。

紅衣宮裝的女孩兒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一絲不苟,氣度天成,並無不妥之處,適才轉身,嚴聲道:“我在母親那裏用早膳,你們不必跟來。”

翡翠含窗影,琅玕振曉風。

清聲來枕上,秀色入簾中。

母親的居所,名為曉風樓,這還是當年父親留下的,樓外植著兩行翠竹,掩映下的石板小道,更顯得清幽寧靜。走進去卻不見半個人影,奇怪,這個時辰母親應該在房中。

風棲鸞眼睛四處掃過,妝台上,兩隻木匣裏明珠瓔珞、簪釵金玉滿目琳琅,一塊絲帕斜起一角放在妝台之上,母親規矩嚴苛,槿姑姑早該收拾完畢,怎會還留下這麼一塊絲帕,拿起了那塊素帕,她一怔,心底湧起一股濃重的悲涼,素帕上有一塊顏色略深的水跡,這當然不是水。世人眼中的長寧公主永遠是那麼的尊貴莊 嚴,就連眼角的笑也是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壓,朝堂之上立於帝王身側,萬人之上,風儀無雙。隻是這樣的母親,每日清晨睜眼,望著一林的翠影竹聲,也是會難過傷心的。

風棲鸞將素帕放回原處,閉上眼將那一點難過壓回心底,今日她什麼也沒有看到。

長寧公主的妝台上常年放著一個帶鎖的雕花木匣,十七朵櫻花姿態各異,栩栩如生,這是公主最為珍愛之物,她最信任的宮人木槿姑姑也不曾觸碰過,每日公主親自擦拭,從不假手他人。

風棲鸞白嫩的小手此刻就放在了這隻匣子上,在她的記憶裏,這隻匣子從沒被打開過,每當母親拿著它的時候,就無法隱藏心中的過往傷痛。而這匣子今日竟然沒了鎖,她隻需輕輕一抬手,就可知曉惹得母親傷心的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