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持,我問你一事,你認真回答我。”他聲音低沉,仿若無風的深夜,連氣息都是壓抑的,“我在你心裏到底占幾分位置?”
柳清持一驚,雙手立刻環住他的腰身,“你又在胡亂想些什麼?”
“倒也不是我亂想,你太過清醒,時刻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不為任何外物所擾,可知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我不是沒有擔心過,若有一日你要離我而去,我留不住你。”
“你的自信呢,你不可抗拒的自信呢?”柳清持不禁脫口問出,他費盡心思,多年情絲織成網把她困在其中,他想要的一切都會想方設法握在手中,她不知在他心裏竟還有這樣的顧慮。
“長留你於宮牆?”他低笑了一聲,似是自嘲,“你並沒有給我這個自信。”
柳清持算是聽明白了,輕輕掙脫開他的雙臂,“不放心我?裝的這般可憐,我險些就信了。”
被識破了,沈昱宸一掃憂色,輕笑道:“句句肺腑之言。”
柳清持知道他是對上次她回家太久一事尚存顧慮,“我會盡快回來的,你不必擔心我一去不回。再者,你若真想尋一個人,焉有尋不到之理。”上次他苦等一年,不過是因為他怪她如此無情,不肯派人去找罷了。
沈昱宸不置可否,隻細細同她分析,“戰亂將起,你即便去了也做不了什麼,慕家與茗雅軒我替你護著,如若萬不得已,你必須親自前去,我不攔你,如何?”
“我困了,帝君自便。”說罷便自顧自睡去了,柳清持知道他的脾性,話說的這般明白,反正他是決計不會讓她去就是了。
沈昱宸不禁彎了唇角,寧願她生一會兒氣,也不會讓她去那風波之地,悄聲在她身邊躺下,安穩睡去。
次日天色蒙蒙,飄飄灑灑一片秋雨涼,柳清持醒來,枕畔早已涼了多時。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撐一把竹傘,披一身雨色去了嘉寧殿。人就是這樣,無知尚可得一絲安穩,若已知曉,心中存了疑團哪裏還能夠安之若素。
入了嘉寧殿,元福公公一眼就看到她,素綠衣衫,裙角有些許水色,忙迎上去,頗為為難道:“姑娘來了,帝君此時怕還是不得空。”
元福公公心裏納悶兒,柳清持也不是黏人的主兒,從前盼著她來不來,怎地這兩日竟這般殷勤。
柳清持在廊下收了傘,拂了拂身上的雨珠,“公公,我找宋浩陵。”
元福公公心下一鬆,柳清持的性子摸不清,他的確有些擔心,怕她會惱了帝君三番五次不見她,可若不是找帝君,那就好辦了,“姑娘隨我來。”
宋浩陵長年隨侍在嘉寧殿,手中握著指點江山閣,碧水城的事,隻怕他更清楚些。元福公公將柳清持帶到宋浩陵處便退下了。
“琴師姑娘,找我?”宋浩陵頗為意外。
柳清持開門見山,“我想看看這幾年梁族的所有卷宗,宋大人可否代為安排?”
“自然可以,”宋浩陵應承下來,“隻是閣中卷宗一概密存,姑娘須等幾日,我命人謄抄一份,送到羅浮園中去。”
“這太麻煩,可否帶我去,我自己找。”她心中謎團重重,一刻也不想等。
宋浩陵沉吟道:“這,若是從前,倒也無妨,過後我再向帝君告罪不遲,可如今我已將指點江山閣交給了衛奚,按規矩須向帝君請旨方可,所以我不能帶你進去。”指點江山閣何其重要,他可以做主帶柳清持進去,卻不能在衛奚麵前壞了規矩,若是日後人皆效仿,豈非讓歹人有了可趁之機。
柳清持從身上取出一塊白玉,“以此代禦令,可否?”
“先帝的護身玉佩,可以。”宋浩陵一眼認出,又喚來嘉寧殿中一名隱衛,吩咐道,“護送琴師姑娘去指點江山閣。”
“多謝。”
指點江山閣在何處,她並不知道,坐在馬車裏,隻覺得出了宮門,反倒往熱鬧處去了,兜兜轉轉許久,待她下了車,已身在其中。有人將她帶往梁族的藏室,小小一間屋子,架上標著年份,柳清持略翻了翻,就從顧慎堯死的那一年看起。
藏室昏暗,就著一盞油燈,將近二十年的記錄,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柳清持隨意翻了翻前麵幾年的,記載很少,倒也相安無事。往後細細看來,俱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若非梁族特殊,根本無需記載。
柳清持蹙著眉尖,事無巨細,目光在當年河雙城疫難一事上停留了許久,當時難民逃到碧水城,她是親眼見過的,哀鴻遍野,何其不幸。也唯有此事震動了都城,在諸多記載裏,這算是唯一一條還有點兒價值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