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南遠是在匆忙之中趕到寧家的,看到那些下人們的神情他就知道大事不好,連忙往陳清雲的房間衝過去。但是在房門口他卻被攔了下來,被寧家榮帶去了書房。
“寧家榮?”寧君昊微微眯起眼睛,這正是溫錦程所說的經過與他的記憶開始發生出入的地方。他並沒有看到溫南遠被寧家榮帶走,等到他回家見到陳清雲的遺體的時候,溫南遠就已經在陳清雲的房間裏了。
“對,是你父親。”溫錦程表情有一絲悲傷,他想起了溫南遠跟他講述這件事情的經過臉上沉重無奈的表情,那樣深沉的悲哀,他從來沒有在溫南遠的臉上見到過。“寧家榮把我父親帶到了書房,然後將一封陳伯母的親筆書信拿給了他。”
聽到這裏寧君昊一直凝滯的身形終於動了動,他身體前傾,手肘支在桌子上,“信上寫得什麼?”
溫錦程頓了頓,似乎不太好開口說。他看著寧君昊的模樣沉默了幾分鍾。
寧君昊倒也不急,靜等他開口的態度。
於是溫錦程就從大衣的內口袋裏,拿出來一個已經古舊地發黃的白色信封,扣在桌子上推到了寧君昊的麵前。
寧君昊沒料到溫錦程居然真把信給帶了過來,或許是溫錦程早就知道不拿點東西出來,寧君昊是不會這麼輕易相信的。
寧君昊捏著信封的一角,卻並沒有迅速打開。
已經有很久很久,都沒有觸碰過母親的任何遺物了。
寧君昊眼前仿佛看到了母親伏在案前一筆一劃用娟秀小楷寫下這封信的模樣。
又沉寂了片刻,寧君昊終於打開了信封。
裏麵的信紙上已經有了很深的褶皺,應該是打開折起翻看過無數次之後才留下的。寧君昊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他有種預感,仿佛此刻的他是要觸及某個被埋葬已久的真相。
他認出了字跡,確實是出自陳清雲之手。
寧君昊飛快地瞟了一眼溫錦程,本來聽溫錦程說的那些他也隻是聽聽的態度,並不是完完全全地就要信任他了,但是看到這封信,卻讓寧君昊感到了些許動搖。
他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並不想看這一封信。就讓這些沉默的歲月就此封存,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但是身體比思維盡早一步做出了反應。寧君昊打開了信。
信上內容與其說是寫給溫南遠,像是對於她一生的短暫總結。前頭記敘的都是一些回憶高中時光的話語,那些揮灑著汗水,熱血沸騰的青春,那些曖昧懵懂,青澀美好的歲月。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那時候的陳清雲是真的很快樂很自在。
到後麵,就是一些對於親朋好友的囑托和祝福,還有對於寧君昊的讚賞和期待。
寧君昊看出來,這封信表麵上看上去似乎跟久別的朋友所寫,內容並沒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在字裏行間,卻透著一絲古怪的安詳。
那種安詳,不像是對待生活的寵辱不驚,更像是一種對待自己命運的妥協,像是一種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的順從接受。
整篇書信看下來,聯想到當時陳清雲的處境,就能從安謐的表象中看到更多。
她開始懷念遇到寧家榮之前的歲月,因為她已經再也無法像當初那樣快樂了。她說自己過得很好,但其實淩思思已經將她的地位完全架空,寧少城的出生更是讓寧君昊也被趕出了寧家榮的視線。
全篇下來,陳清雲提到了很多人,她的父母,她的老師,她的朋友,她的孩子,卻從來沒有提到過寧家榮或是淩思思,甚至提到寧君昊都是說的“君昊”,沒有留下一個“寧”字。
明明是寧家榮徹底顛覆了她的人生,但是到了最後的時間,她卻似乎將這個人,將與這個人相關的所有人和事都從她的生命中徹底抹去了。
明明溫南遠每天都會去看她的病情,她卻寫信道“珍重”,是因為她知道,她已經沒有了未來。
而溫南遠,是她身邊唯一能夠托付的人。
寧君昊覺得脊背有些發寒。
信的最後,陳清雲寫道她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命運,並且甘心接受命運的安排,希望溫南遠不要將仇恨延續下去,希望他將事情的結局看做是她自己的抉擇。
到這裏已經很明白了,陳清雲知道她要死,並且甘心就此死去,還讓溫南遠幫她“結束這所有的怨恨。”
“……南遠,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君昊,我將那件事托付給了你,希望你能幫我辦到,這是我最後的企求,對不起了,到最後,我還要這樣任性……”
寧君昊猛地攥緊了信紙,也不顧信紙早就脆弱不堪,他一用力,就將信紙給扯爛了。他低著頭,陰影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