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臨安地界發生窩藏流民的事畢竟不是什麼小事,臨安城的富戶,或多或少都收留過幾家不用上戶籍、隻要不餓死、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比佃戶不知道好用多少的流民。李家的事等同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怕湯知府下決心在這件事上找政績,揪著這件事不放;有人怕那些流民知道原來官衙還可以幫著附籍不再聽使喚,做出什麼打砸哄搶,危害本家利益的事來。臨安城裏幾個頗有些家資的鄉紳一起商量後,找上了裴家。
“三老爺,”那鄉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得不知道有多傷心,好像當初昧著良心騙那些流民不經過官衙,私下裏簽賣身契的不是他似的,“我們也隻是看那些人可憐,收留的全是些老弱病殘,誰知道李家膽子這麼大,僅青壯年就有三、四十個,官衙去清查,還死了人,這不是沒把臨安城的安危和裴家放在眼裏嗎?這件事,您無論如何都得出麵跟湯知府說一聲,嚴懲那些流民,不然我們臨安的百姓夜不能寐啊!”
裴宴大馬金刀般地坐在太師椅上,輕輕地吹著蓋碗茶茶盅上浮著的碧螺春浮葉,看也沒看眼前年紀最小的也已過四旬的鄉紳們一眼。
這件事他早就聽說了。
李家不安分,他也是早就知道的。
不過,裴家當年從老籍搬到這裏,就是在老籍犯了眾怒,隻手遮天,侵犯了大多數人的利益,甚至是引起了朝廷的不滿,這才丟卒保車,隻帶了些許的財物跑到臨安城來,重新安了家,落了戶。從此以後,裴家闔府都開始嚴格地實行中庸之道,隻在臨安城裏稱王稱霸,不再把手伸到別處去。也正因為如此,裴家的宗旨一直以來都是與鄰裏為善,留些空間給其他人生存,甚至在明麵上故意樹起一戶人家與裴家相抗衡,免得裴家一支獨大,遭人妒忌,惹出事端來。
而李家,就是他們這段時間豎起來的靶子。
裴宴當然不能讓他們家倒下了。
他喝了幾口茶,等那幾位鄉紳都發泄完心中的不滿,這才不緊不慢地道:“你們說的事,我也聽說了。湯知府那裏呢,我之前就和他打過招呼了,這件事到李家為止,不會再深究了。至於說那些流民,我會照著大家的意見再跟湯知府說說,派人想辦法把人都驅趕出臨安城的。附籍雖然是朝廷對流民的寬待,可這也要看是什麼情況?那麼多的青壯年,萬一出事,我們這些臨安城的望族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裴家也當不起天子一怒啊!”
裴宴的表情看著冷淡,可說出來的話卻正好搔到了癢處,幾位鄉紳不禁心花怒放,紛紛表示:“有三老爺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還有在那裏拍馬屁的,說什麼“臨安有什麼事還是得裴三老爺出麵”、“裴家有三老爺做主,肯定會文風鼎盛,更上一層樓的”,有的甚至說出什麼“沒有裴家,怎麼有現在的臨安城”。
裴宴聽著如吞了一塊肥肉似的,膩味得不行,忙起身借口要招待在家裏做客的周子衿,把這群鄉紳打發走了。
白白胖胖懷孕般挺著肚子的三總管胡興笑眯眯地走了進來,他道:“青竹巷鬱秀才送了名帖過來,說是想見見您。我看您這些日子不怎麼耐煩和外麵的人打交道,就擅自做主問了鬱秀才的來意,他說自上次他家太太吃了楊禦醫開的養生丸之後,就一直挺好的,聽說楊禦醫來給大太太請平安脈,想請楊禦醫再過去給他太太瞧瞧身體,看要不要換個藥方。”
養生的藥方,冬天和夏天有很大的區別。
而現在天氣越發地冷了。
裴宴聽著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胡興臉上依舊笑得親切,可後背卻出了一身汗。
他們家這位三老爺,從小就乖張,就是老太爺活著的時候,也不怎麼能管教他,如今老太爺不在了,二老爺閉門謝客,每天自己給老太爺抄佛經不說,還讓二太太和大小姐、三少爺一起跟著抄佛經,大小姐還好說,三歲啟蒙,已經十二歲了,三少爺才剛剛六歲,筆都不怎麼拿得住……還有大太太和兩位少爺,乖乖地在自己住的汀蘭水榭不出來,連個聲音都沒有。
要說三老爺沒有私下裏做什麼手腳,他頭一個不相信。
伺候的是這樣一個主子,他又是一個靠著“神仙打架”才保住了自己總管事地位的人,哪裏還敢在裴宴麵前玩心眼?
三老爺皺眉,這是不滿意他私做主張吧?
胡興在心裏把自己這幾天做的事好好的捋了捋,發現除了這件事外還真沒有哪裏做得不對,他這才斟酌著道:“三老爺,這件事是小的做得不對,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