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與尉遲熾繁的步輦離太極殿尚有一箭之遠便被楊勇攔住了。楊勇先朝尉遲熾繁拜了一拜,對尉遲熾繁道:“娘娘先去,陛下已經等得急了,娘娘不在,陛下便不願意開宴。娘娘最好先給我姊姊行禮,我姊姊甚是不滿哩!”
尉遲熾繁淺笑倩兮美目盼兮地對玉兒道:“楊總管又要找公主姊姊聊些甚麼,我自然不便打擾,便先去了。公主姊姊不要耽誤太久,隻怕今日陛下與麗華姊姊等的都是公主姊姊你。”揮了揮手,頗有些親昵。
不過也是那種熾繁風格若有若無的親昵,與美姬見到玉兒高喊著撲將上來完全不同。
玉兒一見到楊勇便有些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尉遲熾繁的淺笑讓她平靜了下來。她仰頭望天,睥睨著楊勇,心道我與你楊勇還有甚麼好說的呢?
待尉遲熾繁的步輦行得遠了,楊勇跪到地上賭咒發誓道:“我心中一直是景仰公主的,公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便開始關注公主了,我還抱你在我膝上坐過嘞。”臉上表情似邪非邪似正非正。
玉兒心中的寒泉已然結冰,嘴裏便不留情:“你說這話是甚麼意思?怎麼張口便胡謅了起來?你再胡謅,我腰間的劍可饒不了你!”
楊勇一臉尷尬,隻得用假笑掩飾:“嘿嘿……嘿嘿嘿……”假笑了一陣,打自己的嘴巴:“是我胡謅,是我胡謅……讓公主生氣,討打,討打!”
玉兒滿臉嫌棄不耐煩道:“你把我攔下來,便是要讓我看你的表演?不錯,不錯,天生便是個戲精。”冷笑道:“表演完了,現下是不是該讓我走了?”見楊勇沒有讓路的意思,又道:“難不成還要討我的打賞?
楊勇俊臉上露出尷尬,死撐著訕笑道:“公主隻記得楊勇的不好,不記得楊勇的好……”
玉兒挖苦譏諷道:“我隻記得你調皮搗蛋,全長安城的小子都歸你管,有個名字叫‘鑽天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歹事,與現今的都潑皮‘入地蛟’宇文化及有得一比。那‘入地蛟’手下養著一幫爪牙,叫做‘河東八怪’,在長安城為非作歹,專一欺壓百姓……”
楊勇委屈道:“公主真不記得我的好了嗎?話說你走失的那一年,我領著全長安城的小子們四處尋你,卻比秋官司寇府、京兆郡尹轄下的那些捕快、衙役要賣力十分,為此我還挨了母親的責罵……”
玉兒豎眉冷語道:“我走了便走了,沒來由你找我做甚?你一不是衙役、捕快,二不是我家親戚朋友,三沒受我爹爹委托,卻起的哪門子勁?”
楊勇充滿溫情道:“公主雖然年幼,卻也應該知道我生母的二姐是你爹爹的第一任夫人,亦是你大哥、二哥的親娘。我二姨故得早了些,故我也隻有模糊的印象。”
玉兒吃了一驚,細細一想,果然如此,姨偶爾還談起過獨孤夫人哩!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淡淡地道:“原來如此。我未曾謀麵的大娘姓獨孤,乃是衛國公獨孤信大人之二女,竟然是你母親的親姊姊!我倒沒有想到這點。”
楊勇賣弄道:“公主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哩。李淵的母親是我獨孤外祖父的四女,宇文化及的母親是我獨孤外祖父的五女,我外祖父的長女卻又是我大周明皇帝宇文毓的皇後……不止這些……”
玉兒嗤之以鼻不以為然道:“哼!你是說我們也是親戚了……”
楊勇得了這一句話心中快樂,將脊背挺直了,萬般掐媚討好道:“所以你走丟了,我加入尋找的隊伍,並且是最賣力的。不僅找遍了長安城,還找遍了整個京兆郡,連扶風、武鄉、同州等地也都去了,整整找了3個月。結果,反過來我母親到處找我,生怕我跑到齊國去刺殺高緯那廝!那時我可是一個熱血青年,為了北周,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自己表揚了自己一番,有點小激動,也有一點小感動。
玉兒依舊態度冷淡,話語裏沒有半絲溫度:“哼,你是要我謝你……”
楊勇沒有聽出玉兒話裏的揶揄,竟然站起身子,將右手放到了玉兒步輦的扶手上:“為公主效勞是理所當然的,自小你便長得出色,高高挑挑、水水靈靈,伶俐又膽大,一個字:颯……做表哥的打小就很喜歡你……”手便伸到了玉兒腳邊。
玉兒一巴掌將楊勇不規矩的手打落,用了幾分內力,楊勇咧著嘴叫道:“痛,好痛……”
玉兒語調不高語氣嚴厲地吩咐抬步輦的太監:“還不快走,難道不是天皇下令要你們抬到太極殿去的嗎?”
兩個太監聽了,飛跑起來,步輦倒一晃不晃,顯示出專業的素養。
在太極殿階前,兩個太監將步輦緩緩放下,玉兒抬步走了下來,誇獎了他們一句,一個人邁步登上台階。
楊勇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緊挨著玉兒的肩膀道:“公主跑得好快,小弟竟然追不上公主。”用腳後跟“噔噔”地敲擊著石階,“公主您瞧瞧,這質量,不是吹的,全都是產自大理的漢白玉,裏外都是,與別的建築不同。您知曉的,別處的台階隻麵上這一層是漢白玉質地,裏麵的可都是麻石或者青石,有的還是夯土。”唾沫四濺。
玉兒躲開楊勇噴濺的口水,沒好氣地道:“你去對我哥哥說吧,對我說幹嘛?我又不會替你表功。”
楊勇挺認真誠懇地道:“至少公主不會認為我楊勇是一個草包,多少還能幹些事情,公主對我的印象也會慢慢地變好。”
玉兒緊走了兩步,離楊勇遠了點,頭也不回地道:“我對你的印象好不好很重要嗎?你還是求天皇對你印象好點吧!求綠萼也行,她去閻王殿前或許會念及舊情,少告你一宗罪。”
玉兒本以為楊勇會氣得發抖,沒想到他會沒事人一般跟了上來,彎彎折折說道:“公主還是不明白我……公主現下不明白不要緊,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明白了自然會對我好……公主小心,上麵還有一級台階……”伸出手想扶一把玉兒,剛接觸到玉兒的衣袖便縮了回來,他及時想起了玉兒打他的那一掌。
玉兒邁步走進大殿。
甫一進去,鼓樂大作,滿殿的人齊刷刷望著她。
玉兒首先接觸到天皇的目光,像一個迷惘的大男孩,目光裏充滿不確定性,同時又洋溢著激情,火花跳躍不定。
玉兒用目光慰藉他,給他吃一顆定心丸,抹掉他目光裏淡淡的憂傷。那是先帝銘刻在他骨子裏的。先帝每回見到他,無不百般挑剔萬般刁難,稍有不對便喝令太監施杖,有時自己搶過木杖,歇斯底裏地打在他的臀上、背上。當太子的最後幾年,他形成了條件反射,隻要聽到先帝的尊號、名諱便渾身顫抖,無法遏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