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也是二位長輩有意安排,在千祈留在長安的那段日子裏,丘鳳歌常來府上陪慕容老爺喝茶,慕容老爺會喚千祈出來話閑,幾人在花廳邊喝茶吃點心,慕容老爺常對丘鳳歌問詩問史問時事,千祈來了興致也會問一些。丘鳳歌仿佛無所不知,對父女兩人的提問都侃侃而談。
也有時千祈會叫他偷偷帶她出去玩。有的時候去商市,有時在茶館聽人說書,還有時去歌館或者戲場,總之哪裏好玩去哪裏。
千祈喜歡豐樂坊裏的“梨園戲場”,聽那裏的戲班子唱戲,看他們玩“衝狹”“走索”跟“頂高杆”,他們兩個擠在人堆裏,蹦跳著叫好,傻嗬嗬的,不亦樂乎。
芙蓉園也很棒,趕上芙蓉園對長安居民開放的時候,他就和她在曲江池裏劃小船,遙望著岸邊漸隱於草木的亭台樓閣,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也有時候撥開湖邊艾綠色的菖蒲草,看看是不是有野鴨蛋,間或坐在湖邊釣小魚,釣到了又放回水裏去。有一次為了和別人爭搶湖心亭,還差點大打出手。
也許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千祈慢慢覺得呆在丘鳳歌身邊會有很安全的感覺,無論做什麼事他都會幫她,他也由著她。
有一回搶下來湖心亭,在湖心亭裏小息的時候,千祈想起一事,不由問他:“你吃過荔枝是麼?聽說蜀地的荔枝很甜呢。”
丘鳳歌這些年四處奔走,倒是去過不少地方,到過蜀地,吃過涪州的荔枝,也吃過嶺南的荔枝。
“蜀地的荔枝沒有嶺南的荔枝甜,嶺南的荔枝粒大水多顏色還好,剝了殼裏麵跟珍珠似的,荔枝肉可有嚼頭了,嚼出水又甜又香,嘖嘖,牙都甜掉了……”丘鳳歌舒服的躺在亭子裏的吳王靠上,雙手交叉枕在腦袋下,閉著眼睛邊想邊說,說到後麵把自己也給說饞了,不住咽著口水。
千祈低著頭說:“我都沒有吃過。”
無論是在長安還是蘇州,荔枝運過來早就壞了,所以根本沒人做這樣的賠本買賣,縱是再有錢,也買不來一串鮮荔枝。
千祈聽大伯曾講過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故事:當年身為皇帝的李隆基,為了討楊貴妃歡欣,命人從涪州換乘各驛快馬把一串荔枝運到長安。千祈覺得楊貴妃好幸福,愛他的男人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卻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兩個人,比翼鳥連理枝,相愛的過程讓人無比羨慕。就是聽到了這個故事,千祈才知道竟然有荔枝這種果實,然而縱是大伯這樣有見識的人,卻也說不出荔枝是什麼味道——他也未曾吃過。
後來,父親的一位朋友送給他一軸畫卷,她常常看著這畫發呆——那是一軸《荔枝圖》。
再後來,千祈脾胃虛寒,因為她從小熟讀醫書,知曉藥理,記得有個方子治她這病。是要用荔枝核磨碎和著酒喝下。幾服藥下去,竟然就好了。擺弄著幾粒從扶搖從藥房買來,最後用剩的荔枝核,千祈愈發對荔枝感覺好奇。
“真想吃吃看呐。”千祈見丘鳳歌躺在那一動不動,還打著呼嚕,感情自己這麼半天竟在這自己憧憬了,千祈抿了抿嘴。
四個月後的蘇州,千祈第一次吃到的荔枝是丘鳳歌從嶺南帶回來的。她不知道丘鳳歌到底騎了多少天換了多少馬,隻見他跌跌撞撞的把兩個竹筒一樣的東西交到了自己手上。
打開那兩隻用蠟封好的竹筒,映入眼簾的東西,是兩串紅荔枝。
人們常把荔枝叫做妃子笑,隻因為這又甜又好吃的果實被賦予了一個美麗的故事,然而在這八百裏秦川,曾經僅有那麼幾串荔枝才可以真真被叫做這個名字。
千祈知道,楊貴妃吃到的荔枝沒有她吃到的甜,她比楊貴妃還要幸福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