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過,便來了沈念楓的小廝稱事已辦妥。第二天來了燕回鏢局的金牌鏢頭趙天罡商討北上事宜。第三天的時候,慕容父女和七八個下人,與一班鏢師帶上幾車物件,就啟程向長安了。

這段路程頗為遙遠,又碰上了幾波土匪路霸滋事,往往通報鏢號和鏢師名頭,土匪們一聽不敢惹,於是便可安然通過。大打出手的那幾回無非是碰上了剛入道不懂規矩的愣頭青,打完之後隊伍依舊安然通過了。

隻是路上千祈受了風寒,病了一場,在毫州城耽擱了些日子,到長安,已經是兩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如今的長安城百廢待興,再也不複當年盛景。眾多宮室、百司、民間的廬舍都已經被拆毀,就連坊牆也被推倒一片。一行車馬進了長安城,看到的便是此等荒涼,讓人見之憫然。

朱雀大街上本來光滑的河北青磚上鋪滿了細密的灰塵,幾乎掩蓋了青磚的本色。

沿著寬廣的朱雀大街再向內城的方向行去,方看到一些新落成的房舍,間或見到眾多工匠赤裸上身正在施建,還有周邊郡縣的百姓隊伍源源不斷的湧向長安。

千祈揭開車簾一角向外看去,心裏頭百般滋味。

長安。千祈曾經一度生長的故土,到如今竟然落得如此頹然。

長安。她又是如此深愛,卻又極為避諱不願提及的字眼。她向往長安,卻又知道不會有長安。那長久的安樂不過是人們的奢望,是詩人的臆想。

長安不長,彩雲易散。

她悲悼於長安的頹敗,希冀著眼前這些不過是侜張為幻。那座規規矩矩的美麗城池,本不是眼前的這份光景!

慕容府孤零零的立在安仁坊裏,四周屋舍都已不在,隻有一片片雜亂無章尺椽片瓦的廢墟堆放在周邊,像是田疇裏荒歉了的作物。

管家和府裏的下人們出府迎接,忙乎著卸車。千祈從馬車裏下來,落腳門庭。周邊的廢墟她再也一眼不看,徑直向府裏走去。

一陣子風吹過廢墟,飛沙走石,千祈蹙著眉頭,忙用長袖掩住口鼻,可一不注意仍被沙粒迷住了眼睛。揉著眼睛進了府,發現府裏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隻是原本中庭的那顆死去的龍爪柳被新移來的一棵杜仲取代了。

她突然覺得,人世間那些最美好的東西,總是敵不過滄海桑田的變遷,到最後總要蕩為寒煙。長安如是,愛亦如是。

而她呢?她認為自己不過是一朵孤零零的小花,期待的也隻有開到荼靡,最後總是要枯萎的。

金絲楠木的飯桌上是豐盛的飯食。千祈看著眼前這些玉盤珍饈索然無味,於是一隻手翹著筷子,一隻手托起香腮望房梁。

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慕容南風瞥了自己女兒一眼,“你怎麼不吃了?”

千祈懶洋洋的從她那被手掌托揉的變了形的唇瓣裏擠出來一句模糊不清的聲音:“沒胃口。”

慕容南風放下碗筷,跟女兒四目相對了好一會,最終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重新拿起紅木細刻的筷子,給千祈的碗裏夾了片糖醋魚,又夾了幾塊雞丁,用似乎是命令又似乎是憐愛的聲音道:“再吃些。”

“哦。”千祈端起碗悶頭扒著飯,過了一會抬起頭發現父親還在看她,於是她放下碗,訕訕的給他夾了一塊菜花,嘻嘻笑著說:“父親大人你也吃。”

可過了半晌他也沒動筷,隻是看著千祈,似乎在醞釀著一席話語,千祈也不解的看著父親,最後慕容南風說:“等到長安這邊的事情忙完了,我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付出去,多陪陪你好吧?我……我承認這幾年沒有好好的照顧你,忙的時候一連幾天都讓你看不到我……你不會怪爹爹的吧?哦,你不是還總想著回到老宅住麼?到時候可以把老宅翻修一下,我們都搬回去……”

聽著父親絮絮的說著這些,千祈覺得某種情感蠢蠢欲動,淚水似乎馬上就要衝湧出來,於是她忙把手邊杯子裏的梅子酒喝光,硬生生的把它壓了回去。笑著對父親道:“嗯,好。”

慕容南風一口氣說了這些話,覺得心情大好,接著給她夾菜,邊夾邊對她道:“吃菜,多吃點。”

“嗯……”

千祈默默的吃著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無非是簡簡單單平平淡淡,而所有的芝麻小事裏卻都飽含著濃濃溫情。

方才,她的父親承諾給了她平平淡淡的生活。

如此一來,複亦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