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祈拖著虛弱疲憊身體在長安街的裏坊中走著,因為沒了宵禁,所以夜裏出門不再受管製了。隻不過時時還要遮擋著從四周廢墟堆裏吹出來的沙塵。她的腳步輕飄飄的,像是踩在麥垛裏一樣。她偷偷翻牆出了沈府——現在寄人籬下,她不想被沈府從上到下議論她不懂禮教半夜出門。
初夏的夜風溫潤的如同女子唇齒間的氣息,伴著她的是一輪殘月,她隻是想一個人走一走,靜一靜。她的思緒很亂,亂的無論如何都理不清,父親的事,扶搖的事,以後的事。她想著很多事,卻又不知道該先想哪個如何是好,她有些心猿意馬,想著想著腦子裏卻又一片空白。最後她更不知道該如何去想。
她覺得自己竟然那樣的弱小,小的像是一粒沙,一滴水,無助的感受著自己被吹走,被風風幹,什麼都做不了。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她希求的不過是一個平穩安逸的生活,和愛她的人們與她愛的人們一起,平平安安的。可是於她來說,越是平淡簡單的願望越難以實現,她奢求的東西,她的夢想,盡管那樣的簡單,最後依然是分崩離析。而她,她除了怪自己命途乖舛還能做什麼?
不知不覺來到了同樣充斥著廢墟和沙塵的安仁坊。
薦福寺裏的小雁塔在月光中孤獨的聳立著,它是那樣的高,又那樣的安靜,長安幾百年的變遷,它看的最真,也最懂,而它隻是默然站在那,冷眼看著繁華流轉,一切對於它來說都無關痛癢。
老宅門前。千祈覺得也許是因為這裏太舊太破,和他們得到的慕容家全部的財產相比不值一提,所以連封紙都沒有粘。
剝落紅漆的木門,滿是銅綠的鎖頭,遙遙望見的那顆正綠意萌動的龍爪柳。這些被流年染指的東西,一直守在靜謐的這裏,好似不被驚擾。
千祈抽出頭上的一支蝶簪,托起那隻爬滿了銅綠的鎖頭,把簪子伸進鎖眼,左擰右擰了好一會,雖然手法不是很嫻熟,好在還是打開了。
當初也是他用這把鎖,拿著她的步搖,教會了她如何用細物打開它,他說她笨,又教了她很多遍,她急的滿頭大汗,可還是沒學會,他一直在旁邊吵,她氣的拿著手裏的步搖指著他,“喂,你再吵看我不戳你!你真是的,就算人再聰明,也不可能幾下就學會吧。”他笑笑,於是不吵了,隻是在旁邊看著她,那笑容很和暖……
這些,都是應該徹底忘掉的吧。
千祈輕聲憫歎,默然推開門。院子中的龍爪柳,枝條上在月亮銀灰的光下更顯濃重的綠色,動輒被風吹的亂擺又還原的慵懶,平淡又簡單。
她想起了小時候仲夏的一個晚上,大伯悠然的坐在樹下的藤椅上乘涼,而她則坐在另一側的秋千上等父親回來。秋千輕輕地蕩著,樹上葉子沙沙的響,蕩著蕩著,椅子上的大伯已起了鼾聲,而她也被困意席卷,可她卻不想睡,於是站在秋千上奮力的蕩了一會,直到驅逐了睡意,她才重新坐下,複盯著門的方向看,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晚了父親還沒回來,最後她不知不覺的在秋千上睡著了,再然後從上麵摔了下來,摔壞胳膊,流著血,疼的不住的哭喊,大伯被吵醒了一陣子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之際又把支在椅子邊的鐵拐碰倒了,他沒有辦法起身,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好在這時候父親回來了,父親從長衫下擺上撕下來一條布,緊緊的纏在傷口上止血,然後背起她就向醫館跑去,她在父親的背上一直哭著,可是哭著哭著,她就不哭了,她覺得父親的背很寬很讓人踏實,於是就安穩的伏在了父親的背上。那天已經很晚了,父親就這樣背著她跑到了長興坊的“德仁堂”,敲醒了老郎中。老郎中給她上了藥粉,又行過針,最後開了幾服治傷筋的藥,折騰完的時候天已經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