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藝術家的記憶都是切片的。不僅不像普通人那樣是成團成段的，還帶著一些扭曲和投影，顯得光怪陸離、張牙舞爪。
可裴青琳分明能在那一堆碎片一般的油畫色彩中，清晰地分辨出那個曾經的場景。
層層疊疊的灰色，代表當時因為沒有窗戶而有些昏暗的環境。兩個人物背後的那些土黃色的橫豎條框，代表的是旅館裏那些推拉的日式紙門。地上赭紅色和褐紅色胡亂交織的地毯，大概是薑遠陽心裏對那場遭遇的詮釋——血腥而混亂。
油畫的正中央畫著一對母子。
不過那是普通人的認知，對於裴青琳來說，油畫上的女人和小孩，顯然並不是一對母子。
而是她和薑遠陽。
“請問您需要我幫您講解一下這幅畫嗎？”旁邊負責講解的工作人員已經注意這位老太太好一會兒了。穿著普通，氣質卻極好，哪怕現在臉上添了不少歲月的痕跡，但這身段和麵容，怎麼看都知道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
“不用了，謝謝。”裴青琳願意買票進來，為的就是想看看海報上那個隻露出一小角的畫，是不是她預料中的那個場景。那個場景她比誰都清楚，根本就不需要人幫她講解。
“我們這次的畫展是銷售畫展，如果您對這幅畫有興趣，可以提前付款進行預定，等展覽結束之後，就給您送到家裏去。”工作人員見裴青琳已經看這幅畫看了好久，以為她是想買畫的，便給她殷勤地介紹。
“能見到畫師本人嗎？”裴青琳本來想拒絕的，可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那個當初一臉警惕、死活不肯吃飯的孩子，那個在誤解自己跟薑海雪的關係之後，願意乖乖聽自己話吃飯的孩子，那個當初看見尹景明都嚇得躲在自己懷裏的孩子，現在是什麼樣子？
“抱歉，我們這邊隻負責銷售，作者是不會直接跟客戶接觸的。”工作人員一聽裴青琳的要求，以為她跟那些過來看展的小姑娘一樣，都是抱著想看薑遠陽的心過來的，甚至為了看薑遠陽，還不惜買下一幅畫。看來現在追星是真不分年齡，這老太太也喜歡薑遠陽。
“那就算了。”裴青琳覺得自己大概是真跟那家人沒緣分，不僅跟尹景明糾纏十年無疾而終，哪怕想跟他兒子見一麵都難上登天。
“請問您這邊是現金還是刷卡？”工作人員看裴青琳的臉色，以為她沒了買畫的心思，但為了想多買出去一幅畫，還是多問了一句。
“刷卡吧。”就當給自己留個念想。
“薑少，您有幅畫賣出去了。”
裴青琳這邊剛把手續辦完，那邊就有人告訴薑遠陽。
“哪幅？”薑遠陽這邊正跟自己弟弟薑遠夏商量怎麼給自家老媽慶祝七十大壽的事情，就聽見一個內線電話打了進來。
“那幅叫做‘飯’的畫。”
電話那頭的人興奮極了，不料薑遠陽一聽，聲音立刻就沉了下來，還帶著一點怒氣，“那幅畫我不是說不賣嗎？”
“不是，您不是說……”那人說到一半，也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了，“哎呦我把這事兒給忘了，趕緊讓人出去看看，看看那位老太太走遠了沒有。”
那幅畫是薑遠陽早年的作品，跟他成名之後的作品比起來，不管是運筆還是意境，都稍遜一籌。除了那些因為迷戀薑遠陽臉蛋的迷妹會稍微關注一下，平常那些業內買畫的行家對於這幅畫，別說是問價了，平常都是看都不看的，誰知道今天正好趕巧了，就有人看上了，那個新來的不懂事的還順手就給賣出去了，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