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並不很安穩。
屋裏的床頭燈還亮著,大概是孟素素怕她半夜醒來會害怕,所以給她留了燈。
阿好走過去,腳步不疾不徐,在離她一米遠距離的地方,停住站好。
一隻手抄進口袋,一隻手自然垂在身側,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濃密的眼睫輕緩下壓,覆住眸底清淺的薄光,然後長久地注視著床上淺眠的女人。
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很奇怪。
就像她繡的薔薇花一樣,熟悉又怪異,親昵又陌生。
她從未清醒著和他對話,像風過無痕,卻擾了他的一池靜水。
“莫臨南……莫臨南……”她沒有睜眼,隻是下意識地喃語,秀眉微微蹙起。
又是這個莫臨南。
阿好幽色的眼瞳悄然一縮,渙散的視線就像一個薄薄的圓片,瞬間又聚焦在她的臉上。
他原本是有些嫉妒這個女人的。
同樣是被人從海邊撿回來,他滿身傷痕,痛失左眼,她卻安然無恙,多得照拂;他沒有記憶,缺陷半生,她卻深藏所愛,迢迢追逐。
他以為沒有人比他更懂孤獨,可聽到這個女人三番四次在夢中囈語那個名字,他才恍然發覺,她並不比他快樂多少。
他們都是被拋棄、被放棄的靈魂,隻不過她心有所念,而他孑然一身。
阿好苦澀一笑,轉身要走。
可身後那個女人卻突然出聲,聲音纖弱:“你要走了嗎?”
他腳步一僵。
“又要這樣,不說一聲就走嗎?”女人的聲音開始染上哭腔,每一個音節都在輕微發顫,就像蝴蝶振翅的頻率。
她在和他說話嗎?
阿好的心突然像被人撥了一下,他僵直著背脊,緩緩轉身。
可一轉頭,對上的就是一雙濕潤的眼眸,仿似一泓碧水,清澈純粹,又像一瀉千裏的長江,潸然決堤。
“莫臨南,你就是生我氣也不該這樣絕情的……連我夢裏都是來了又走……”她說著怨懟的話,又哭成了淚人,“為了見你,我已經追著你跳了一次大海……你再不肯見我,是非要逼著我別過奈何橋、生生世世記著我愧對你的事麼?”
阿好張了張嘴,話頭梗在喉間。
她又把他當成莫臨南了。
果然是燒糊塗了。
她好像生氣了,抓著被子蓋過頭頂,背過身去對著牆壁,沒有再看他。
過了半分鍾,她終於忍不住,輕聲抽噎起來,破碎的哭泣聲,全都悶在潮熱的被窩裏。
阿好又看了她許久,等被窩裏壓抑的聲音完全消褪,他才悄步從她房裏退出來,拐去自己屋裏。
這一夜,阿好無眠。
……
第二天清晨,孟素素去舒寫意房裏看她,確認她完完全全退燒了,才把她弄醒,讓她吃了東西,服了藥。
經過一整夜的恢複,舒寫意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很多。
“素素,昨天……是誰救了我?”她燒得迷糊,從舊車場昏迷後到現在這段時間的事,她半點印象都沒有。
“是阿好呀,”說到阿好,素素又笑得格外燦爛,“莫舒姐姐,阿好他可厲害了,昨天他幾乎救了一整個村子的人。不過也要多謝你,要不是你告訴他舊車場暗藏一個製毒工廠,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被徐老板害成什麼樣子了呢。”
舒寫意怔了怔。
又是阿好。
她……和阿好說話了?
“他……”舒寫意舌尖有些發苦,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藥的緣故,“他很好啊。”
幾次三番救了她的命。
“是呀是呀,”素素用力點頭,毫不遮掩臉上的自豪感,“莫舒姐姐,下午我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她笑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