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似有妖氣盤旋,直至走近才發現帶著濃煙與灼熱的火焰熊熊燃燒。晉國無冥山已封鎖了兩日,這火兩日未滅,空氣中彌漫著令人惡心的腥臭。
十個衝天刑台綁滿木材,火焰中不斷傳出柴火斷裂的聲響與野獸的嘶吼。不,那不是野獸,是人,是人!火中扭動的是人,木枝裏跌落的是人,刑台周圍盡是滾落在地的殘肢。
忘憂已多年未夢到此場景,卻恍如昨日。她清醒地知道這是夢境卻仍不忍再走下去。
六號台……那是小羽受刑的地方。當時小羽吼叫得撕心裂肺,她說她疼,她說她想活下去,隻是後來喉嚨被熏毀,忘憂還是聽見她以可怕的聲調不斷重複著:“都怪你!都怪你!”
是。
都怪我。
忘憂止於二號台癱坐在地,她不敢再麵對小羽,不敢再看一遍她變形的麵容。
“天神庇佑!天神庇佑!”
不知哪裏竄出的巫女們跳著詭異的舞蹈繞著刑台轉,她們手持不同法器,口念禱詞,好像一個個都堅信這場火的洗禮真能帶給她們安寧富足。
巫女們麵塗人血,表情猙獰,不時從手中變出一團火向忘憂襲來。可她已經感受不到疼痛,隻是眼前一紅便見五年前遍體鱗傷的自己倒在火柴下。
“報仇……報仇……”被燒傷的“宇忘憂”表情木訥,眼睛直直望著她片刻不離。下一刻,那無光的眼珠裏泛出血色,兩股鮮血淌下卻不落地,隻是順著她的皮膚蔓延,蔓延……
忘憂有些哽咽,指甲早已嵌入手掌微微發顫。她想移開目光,但無論目光移到哪兒都是五年前的她渾身是血的模樣。
“我會的。”她終於從牙縫中擠出這句承諾。
十歲的忘憂突然咧嘴笑了,那弧度非人類能及,她抬起小手來瞬間變幻成小羽,依舊雙眼流血的模樣,隻是這次她不斷重複道:“記著,記著……”
……
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忘憂夢醒後緊緊裹著被子輾轉反側。小羽還在怪她嗎?五年了,小羽的靈魂是否逃離了無冥山,進入了輪回?
可她作為活著人,時時刻刻受自責的煎熬,不能再忍下去。
忘憂輕輕歎了口氣,揉了揉先前動彈不得的腿,果真不疼了,雲觀也算說話算話用仙法為她醫好。隻是這不適感?她摸索著從被子中取出塊玉環來。
這塊成色上佳毫無雜色的圓潤玉環,上下係著暗碧色宮絛,名為“帝令”。可忘憂看了這麼多年,怎麼看也覺得它當不起“帝令”的稱號,倒像是女子隨身之物。
雲觀臨走前的話一遍遍在她腦中盤旋,想要找出點破綻卻沒有成功,如果要反駁,她也沒資格——帝令的年紀可比她大多了。
對於寧晉二分虞國,摔玉璽各執一半的事忘憂隱約知道一些,雖然在晉國史書中並沒有記載,但她偷聽過晉皇與二哥的對話,大概是這個意思,得到完整玉璽的一方便可以坐擁江山。
沒錯,她也沒有父親,隻有二哥。她印象裏慈祥睿智的父皇死了,死在了燒傷她的熊熊烈火之下。
雲觀對她的評價:執念太過。
可到底那時的她太年輕,年輕人做事不計後果,一腔熱血何處不能揮灑。
相比較為什麼過了幾百年寧晉仍會遵守這個奇怪的約定,她更感興趣的是雲觀這段話:
“多年來寧晉從未停止過玉璽爭鬥,大概宣弘十年時寧國玉璽被鬼衣侯奪去,晉國動用江湖勢力卻高估了江湖人對朝廷的忠心,鬼衣侯帶著玉璽失蹤。”
“晉國的一半玉璽被當時的聖女封存在隱秘之處,這玉環就是鑰匙,若非該位聖女血脈旁人觸碰即死。”
縮略一下,她的腦中隻剩下“鬼衣侯”“聖女”。
“聖女”是晉國傳統,每一位帝王登基都要祭祀君山神。從巫女間占卜得聖女,迎入宮中誕下皇子後祭於君山神殿前便算完成儀式。這種傳下來的陋習朝中早就有人想廢了,奈何“祖宗之法不得變”,總會被老頑固壓下去。因此,隻要有皇子被賜聖女為側室,他便是下一任君王,亦是皇權更迭的象征。
聽說當今晉皇與聖女的子嗣還未滿月就病死了,誰知道真相是什麼?這位心狠手辣的晉皇下令殺死自己親生骨肉又不是第一次。
等等,“若非該位聖女血脈旁人觸碰即死”是什麼意思?!明明雲觀自己也能碰……她仔細回憶一遍,皇室中能直接接觸帝令的確實隻有她,其餘人沒有什麼機會觸碰,就算有也是隔著琉璃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