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
三月中,春雨綿綿。
林州富田縣下榆區。
富田產煤,下榆區靠近礦區,以前這裏隻是個小山溝,自從發現了大型煤礦之後,這裏漸漸形成了一座小型城市,街道也繁榮起來。
公園、學校、家屬區、商店、歌舞廳、出軌體驗店、酒店,隨處可見。
在下榆區的街道上,有一家小型的麵館。
店麵不大,二十多個平方,七八張桌子。
店裏也隻有一個老板娘宋姐,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做服務員。
宋姐是西山人,做的一手好麵,油皮麵、臊子麵、牛羊肉麵、褲帶麵,麵食料理不下十六七種,遠近聞名。
但凡喜歡吃麵的人,都會來這家,其中以礦上的人最多,因為宋姐丈夫就是礦上掘進隊的班長,大家都是老熟人。
“宋姐,來碗臊子麵!”
顧猛在家裏待了兩天,心中忽然想起曾經在礦上的往事,輾轉反側。
趁著這兩天春雨下個沒完,他索性一個人來這邊逛逛,吃一碗許久沒吃過的臊子麵,見一見多少年沒見過的人。
“來咧!”
中午店裏沒啥客人,老板娘宋姐正在房裏算賬,聽到門外有人招呼,口中叫著‘宋姐’,叫的熱乎,一邊隻有礦上熟人這麼叫。
她本以為來的是個熟人,出門一看,來人是個身材高大的陌生人,看著年齡不大,舉止倒是很穩重,帶著個大框眼鏡,衣著普通,可總覺得這人不簡單,具體不簡單,她又說不好。
“大...大兄弟,大碗小碗?”
宋姐搓了搓手,有點拘謹地問道。
顧猛望著女人,咧嘴一笑,“大碗,多加點辣椒!”
“行,大兄弟你稍等下!”
宋姐洗了手,盛了碗麵湯,戴著圍裙在堂屋的案板上揉麵。
她用力的揉著,伴隨著一陣吱呀吱呀的響動。
顧猛抿了一口麵湯,目光不由地看向了正在揉麵的女人。
宋姐,今年三十六吧,長相中等,隻是皮膚很白,前後豐滿,像她手中的發麵團似的。
前世顧猛才來礦上,跟著宋嫂的男人劉開漢做了徒弟,在煤井裏打井挖煤,日子過得苦哈哈,每日的樂趣就是在澡堂子裏泡澡,跟一群工友吹牛說女人,再者就是來宋嫂店裏吃麵。
後來混熟了,他直接搬過來,在旁邊住下,平日礦上三班倒,不下井的日子,他都在店裏當店小二。
宋姐性格溫柔知冷熱,很會疼人,待他像弟弟一般。
顧猛很羨慕那個挖煤的師傅劉開漢,能有一個賢惠好女人。
他欣賞宋姐這樣的女人,卻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直到89年秋,礦上發生了礦難。
富田煤礦不是什麼正經的國礦,隻是縣政府和商人合作承包的私人煤礦。
煤老板不願多投資,礦上的設備極其簡陋,安全工作也不到位。
那年秋天,礦洞裏放炮,當時沒事,可不了過了半天,礦洞突然坍塌,一直塌到了井口,掘進隊兩個班十多人全都埋在了下麵。
顧猛和劉開漢都埋在了礦井下麵。
顧猛當時運氣好,腿長跑得快,在礦井坍塌時,他以驚人的速度躲進了升降梯的籠子裏,幸免於難,隻傷了半隻腳掌。
沒死但日子也不好過。
一般礦上出了大型事故,政府和煤老板擔心事情傳出去,大都隱瞞不報,對於礦底下的人,能救則救,救不了的...一般來說都救不了,從地麵到井底二十多米,私人煤礦沒有大型機械,等挖到了井底,至少要十多天,人早死了。
在國礦,九十年代一個人的安置費,大約八萬。
私人煤礦,要是沒傳出去,家屬大約私了,一個人不到五千,這還要家屬敢鬧事會鬧事,不敢鬧事一兩千打發了事。
礦上出了事故之後,他叫了一天救命上麵也沒個回應。
他知道,自己大概完了。
這次事情太大,以煤老板的節操,肯定不會動手營救,自己家裏又沒個人,死了連一毛錢的補償都沒有。
滴答~滴答~
他聽著礦洞裏的滴水聲,憋屈的要發狂,他大聲叫罵,罵天罵地罵趙家罵所有人。
直到他一腦袋撞在了石頭上,暈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餓醒了,神奇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有死。
他不得不感歎上天的殘忍。
它把一個心懷怨恨的人放逐在漆黑的地底,還賜予他頑強的生命力,看著他怎麼一點點瘋掉,一點點死掉,餓死?凍死?自殺?
他蜷縮在漆黑清冷缺氧的地底,望著頭頂的位置,才發現能多看一眼陽光都是那麼的奢侈。
要死的時候,他向一切投降了,向上天向仇人向一切投降。
隻要不死,他願意苟且偷生下去,願意原諒一切。
他躺在升降梯的籠子裏,眯著眼睛望著被石頭塞住的井口,想象著那是一片夜空,那裏群星燦爛,想象是那麼美好。
洞中不知日月,在他即將死去前一刻,耳邊似乎傳來一陣轟隆聲,頭頂的天空上似乎出現了繁星、月亮,甚至豔陽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