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不一樣,晴雯覺得,她們都是被家裏人賣進來的,亦或者是被拐子拐來的。
但是她不一樣,她是自己賣進賈家的,所以她性子大脾氣躁,她什麼都敢說,她什麼都敢做,因為隻有這樣,她才是跟她們不一樣的。
可是內心深處,晴雯知道,她們是一樣的。
她們都是沒有退路的人,無論是被家人賣來,還是自欺欺人地保留著最後一絲尊嚴自賣自身進來,那都是一樣的。
家裏她們是呆不下去的,從賈家出來,她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若說襲人打定主意要跟寶玉,其實晴雯又何嚐不是呢?
她一邊覺得自己跟襲人這樣眼裏隻有利益地位,一門心思往上爬的人不一樣,可是捫心自問,不跟寶玉,她難道就有第二條路嗎?
跟自賣自身一樣,不過是為了要保留最後一絲尊嚴,所以才沒有說出來罷了。
這麼多年,她沒想過第二條路,她跟襲人一樣,從頭到尾都覺得自己是寶玉的人。
甚至,她比襲人更加篤定堅決,所以才敢在寶玉麵前那樣肆無忌憚,因為好似隻有這樣做,才能夠證明她是真的已經成為寶玉的人一般。
她這一輩子,都在自欺欺人,欺騙到,沒有給自己留第二條路。
晴雯看著火樹銀花的賈家,便是後門,也比普通人家的正門要氣派得多,她從那麼小一丁點兒就進了賈家,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活著出賈家的門。
晴雯倒在地上,額頭上的傷,還有渾身的酸疼,發燒讓她有些糊塗,她迷迷糊糊地看著賈家的後門,心想,一定會有人來找她的。
先前沒來找,不過是因為太太還在氣頭上,不過是因為寶玉還在學堂裏念書。
等太太氣消了,秋紋麝月她們肯定會來找她的。
寶玉也會,寶玉從來離不開她,那麼多丫鬟,寶玉最喜歡逗她,不見了她,寶玉一定會問的。
晴雯是個很擅長自我說服的人,她對自己的想法很堅定,也一樣堅定地坐在賈府外麵,等待著無論是誰出來找她。
可是她等不到了,她隻等到了清涼的月光,還有身上越來越濃重的寒意。
她呆呆地看著賈家,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她仿佛靈魂已經出竅,看著那個一直坐在地上的姑娘,四肢並用地艱難爬起來,然後扶牆朝外走去。
她看到那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姑娘,走著走著又回過頭來望著賈家的後門,好似那裏有人出來了一樣。
當然是沒有的,那個姑娘笑了笑,好像並不意外,好像從來沒有懷揣過某種希望,隻是,在她轉身繼續離開的時候,晴雯見到她突然嘔出好大一口血……
寶玉一夜沒有睡好,輾轉反側,被子也沒蓋好,到夜深的時候覺得身上有涼意時,已經遲了,在咳嗽了。
屋裏的大丫鬟隻剩下襲人一個,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願意叫襲人過來伺候,就任憑著自己著涼,發燒,好像這樣就能彌補什麼一樣……
第二日一早,寶玉就叫了小丫頭去瞧,小丫頭來來回回跑了兩次,才回話道:”我瞧著寶姑娘跟薛姨媽去太太那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