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歲月(1 / 1)

這話沾衣早已經在楚也維口中聽過,就算沒有聽過,也不可能不知……

這天,闔府皆要早起,著素服,食素餐,為殷久娘所拜。沾衣也不例外,心中卻多有不快——斯人已逝,再多再大的陣仗,又有何用?

沾衣取來素衣,以白色素服罩在外袍之外,內裏卻仍著水色長裙,並小心的將顏色隱匿其中,盡量不讓人看出端倪——天青水碧色是殷久娘原先最愛的,在如今這個特殊的日子裏,著殷久娘所愛的顏色,亦是對於已死之人的敬畏。

當然,這亦是殷久娘對自己的緬懷。

沾衣隨引領仆從一道往偏廳祭祀之處來,闔府上下,除卻楚也維外皆已在偏廳等候,就連素日嬌縱張狂慣了的李雪洛也乖乖起了個大早在偏廳等候起來。見沾衣姍姍來遲,冷冷朝著沾衣瞥了一眼,安靜的偏廳之中,清晰的傳來了她喉頭溢出的一聲輕哼。

沾衣不以為意——無用之人,才會逞口舌之快,經曆了一切,死而複生的她,早已將世事看的通透,故而不論李雪洛如何叫囂,在沾衣眼中,也不過跳梁小醜而已。賬要算,卻不必太著急,總有一日,新仇舊恨,沾衣要她李雪洛一樣一樣,悉數奉還!

人已到齊,管家走到偏廳前,招呼各位按照次序落膝榻上,進行為期半日的正式祭祀。沾衣與李雪洛並排而跪,原本便寂靜無聲的偏廳,再度陷入了更為深度的靜默。

沾衣闔眸跪在榻上,雙手合十,虔心叩拜——她的心中百轉千回,彷佛在穿越時空,跟過去的自己隔空對話。

沾衣想起從前的種種,怪異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忽然覺得,如今的自己跪在殷久娘的靈前,就是在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她想起從前的自己,天真單純,常懷敬畏,卻無辜遭陷,以致命喪黃泉。往事匆匆,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自己緊闔的眼前翻動流轉著,仿佛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他日之恥,今日困頓。

但沾衣身旁的李雪洛卻沒有這種與過去的自己對話的雅興和覺悟了——雖然這次祭奠是她主動請纓,但也僅僅是為了能夠讓楚也維回心轉意,對她不再那麼苛責而已。她向來不喜殷久娘,若非殷久娘早早占了大將軍正室夫人的位置,她堂堂榮國公府嫡次女,豈至於淪落為妾室侍奉將軍身側?甚而連族譜都入不得。而她更痛恨殷久娘即便死了,也是帶著將軍夫人的名號去死的——死者為尊,今日縱使楚也維在場,也是要對死去的殷久娘行跪拜大禮的!

這種種,皆令李雪洛十分生氣和惱火。

晃神之中的沾衣稍做清醒,便聽得身側的李雪洛尖細的嗓音流溢出一聲輕哼——那是李雪洛隱忍甚久之後的一次爆發,她的惱怒使得自己更為清晰的感受到了膝蓋上的疼痛,於是她不想再繼續忍耐下去了。

但李雪洛和沾衣都不知道的是,兩人此前種種行為,早已被主持祭奠的管家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此刻的李雪洛,沉浸在對於殷久娘的痛恨之中,而沾衣,則在對過去的自己告別與對李雪洛的不滿中左右遊移著,兩人都忘了將軍府中的每一次活動,都有千百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悄無聲息之中,管家離開了祭祀殷久娘的大廳,轉身悄然來到了楚也維的房間。

楚也維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窗前的椅上,微依著身子,眼眸輕闔,一言不發。管家輕輕敲門,卻沒有得到楚也維的回應,隻得自作主張入內而去。

楚也維原本保持著一種靜默思考的姿態,他的心裏不可置否的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想起了殷久娘——也想起了從前那段不可說不荒謬的歲月,他與殷久娘,甚至是與殷久娘家族的種種情仇愛恨,在此刻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因由和出口,捶打著楚也維的心。

木門吱呀輕響,楚也維終於在沉默中意識到了管家的到來——他慵懶如貓,不顯山不露水地將自己從情緒之中抽離出來。

管家在將軍府做事多年,自然很是清楚自家主子的習慣,以及楚也維對於今日之事的重視,故而他才會在此刻出現在楚也維的房間之中,那正是因為管家心中十分清楚,今日對於楚也維來說,不僅僅是一個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亡妻的死祭——

說的嚴重些,那個亡妻,是真正存在於楚也維的心裏的。

楚也維漸漸睜開了眼睛,麵上除卻生來自帶的那些個戾氣外,已然沒有了其他的什麼情緒,仿佛方才那個沉浸在情緒之中的,昏迷不清失去理智的人並非是他自己。楚也維淡然地望著進門的管家,仍舊一言不發。

管家到底是陪伴楚也維多年之人,雖然看出了楚也維情緒上的不對,卻還是不動聲色,悄聲隱匿而去,未曾多言。隻是朝著楚也維一頷首,而後便畢恭畢敬地彙報其在偏廳祭祀時候看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