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注定是無法安然入睡的,自從那晚擺脫祝融執行軍的追擊之後,茗姨就一直沒有再出現過,那麵鏡子在這些時候看起來,也不過就是一麵普通的古鏡。小龍曾試圖跟茗姨對話,可回應的,也隻有從鏡子裏麵反射出來的冰冷月光。
在這寒風淩厲的冰原上,小龍背著碩大的背包,胸前挎著沉重的古鏡子連續走了好幾天。他瘦弱的身形漸趨蹣跚,可他依然咬牙堅持著,直到這一個夜晚。四周是連綿起伏的山丘,要爬上這些要命的陡坡是多麼的艱難。
他不得不暫緩前進的腳步,在一處突出的岩石下,裹緊身上厚厚的棉衣,蜷縮在那裏。幸運的是,這一路漫漫跋涉,總還有些樹木可供他取一些汁液,背包裏的食物還剩了不少,這些東西足以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補充能量。可是,身體的饑渴可以解決,而內心的孤寂,空虛和恐懼又用什麼去慰藉呢?
“茗姨,茗姨,你可不可以和我說說話,不要再睡覺了。”鏡子的那一頭,仿佛是一場宏大的幻覺,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都在這場幻覺裏,而當小龍一覺醒來,還是童年時候的歡聲笑語。所謂茗姨,不過是這場幻覺裏的一個殘影,摸不到,也無法企望。
“茗姨,茗姨……”小龍喚著茗姨的名字,逐漸睡了過去,他實在太困了。
在那夢中,不斷回響的,是茗姨夜夜唱起的那首詞。
淮南煙塵,古道蕭蕭,紛紛冷雨淒淒。念切切,驛站初別,將軍何往?
君令北去,笑歎三生!問,離殤經年,杳杳相思,更與何人寄?咕咕南燕,歸鴻驚瞥。噫,不為紅顏隻為君。
啊!小龍在迷蒙中突然驚坐而起,在夢中,他又回到了那一天去共工要塞的路上,他感覺到冰冷的東西滴落在自己的臉上,是父母已經冰涼的血液。他不敢發出聲音,那一片片刺目的鮮紅覆蓋了他的雙眼,直到一個倩麗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叫他好好看清這個世界。
小龍抹開臉上濕潤的液體,接著是一片,又一片,輕撫著他的臉龐。小龍抬眼看去,夜空中,似乎是一群群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白色精靈,從天上飛舞而下,落在他的身邊,他的身上。
“下雪了嗎?”小龍打著寒顫,從懷裏掏出那麵古鏡,上麵凝結了一層蒙蒙的霧氣。他看了一眼鏡子,張了張嘴,卻是再也沒有叫出那個名字。
小龍大口地呼著寒氣,來回搓雙手。要被凍死在這裏了,小龍心裏想。他再看了一眼那麵古鏡,上麵的寒霧隔絕了所有生氣。小龍用袖子擦亮了這麵鏡子,但是光線太暗,他始終無法看見鏡子裏麵究竟是茗姨蒼白的臉,還是自己憔悴的身形。
不,我不要被凍死在這裏。
小龍勉強站了起來,舉目四望,天空中那層薄薄的烏雲後麵,是皎白的月光,透得這個世界朦朧不清。
在這個黑暗的夜裏,小龍一個人在看不見終點的旅程。他步履維艱地行走著,也不知道路過多少棵昂揚挺拔的白樺,跨過多少匍匐在地上的磐石。他隻能是想著,隻要還在行走,就能產生熱量,就能對抗這寒冷。他已全然忘記了其餘的危險,那不斷尋找著他留下的痕跡的祝融執行軍追兵。
盡管他一路堅持地往前行,但銀州上空呼呼的狂風所帶來的寒冷氣流,最終還是讓他愈走愈慢。他回頭看看,自己一路行來,已經在逐漸積下的薄雪上留下了足跡,而距他剛才離開的那塊岩石不過才百餘步。
小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氣流穿過他的氣管,到達每一個肺泡裏,把那裏撕扯得生疼。走不動了,小龍趴在地上,看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手背上。走不動了,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好模糊,樹林裏的每一棵樹在他麵前都仿佛有了生命,不斷地來回晃動著。小龍用力甩甩腦袋,那裏的刺疼讓他清醒了一些。
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就會被凍死。怎麼辦?小龍的手腳已經麻木得毫無知覺,仿佛一塊堅冰凝在自己的身上。小龍艱難地抬起頭,想要看看前麵到底還有多遠,看看那天空,太陽升起還需要多久。
小龍想著,他感覺到了自己的頭越來越沉重,多麼想要就這麼睡下去哈!這樣,就不用再承擔這世界的諸多苦難,一覺睡去,就再也沒有了悲哀歡喜,而夢裏邊……哈,那隻是夢而已。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小龍突然發現,在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有一個漆黑的洞口,似乎在召喚著他。這樣的發現,刺激了小龍即將沉睡的神經,仿佛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他連忙手腳並用爬了過去,然後依偎在洞口邊的岩石上,感覺從洞裏麵緩緩流出來的濕潤溫暖的空氣。這空氣,是多麼的讓人為之一振啊。暖流撫過小龍的全身,他感覺到身體裏的力量似乎又重新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