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陣狂風吹了進來,吹得雪花進了屋裏肆虐,冰涼刺骨,讓人睜不開眼睛。
“快關上門!”上官玄策用手擋著風雪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撲上去關門,好不容易才將被風拍打的亂顫的門關上。
上官玄策正要回頭看看繁星有沒有事,便聽到齊暖一聲嚎啕大哭。
“娘!!娘!!“
一直撫著她發絲的手,已垂落,無論她怎麼將它放在紮好的團子上,它都會軟軟地垂落下去,也無論她怎麼喊叫,她的娘親都不會回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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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加劇,大得根本看不清一丈之內的景物,快馬狂奔,像箭一樣闖入了京都城的城門,後頭跟著的四騎根本無法跟上。
攝政王府的大門越來越近,待到了,大門幾乎是被人踹開的。
親兵迅速奔出來,刀劍都架了起來,但是見了來人,齊齊跪下。
“王爺!”
齊湛根本顧不得這些人,推開他們直往裏衝,連著幾日快馬加鞭,未曾停過,跑死了十來匹馬,最後一匹還差點將他摔下馬鞍。
饒是這樣,他都沒停過。
他鬢發散亂,頭上冠都不知道去哪了,狂奔了幾日,除了水,他就沒怎麼吃過東西,眼下嘴唇幹裂,臉上都有被風雪吹得凍傷的痕跡,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挺過來的。
待他走到無涯軒門口,入目是滿眼的素白,白色的垂簾橫幅,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心頭的不安讓他心慌,他不敢在朝前跨出一步。
他眼神彪悍地掃向跪著的親衛,一顆心更是隱隱害怕起來,顫聲道:“王妃在哪?”
“王妃……王妃……”沒人敢說,尤其是在他這種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下。
正要抓一個人問,便看到從裏頭走出一個人,是上官司琪,他竟穿著喪服。
齊湛猶如被一記響雷擊在頭頂,猛然向前兩步,喝道:“司琪,你穿成這樣做什麼!?”
這一喝沒將上官司琪嚇到,反而讓他重重地一掌拍在胸口上。上官司琪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赤紅得彷佛要滴出血來,一字一頓道:“現在才回來,你現在回來有什麼用,你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就這麼死了,她一直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回來,齊湛,你這個……混蛋!!“
上官司琪帶著憤怒卻也悲戚的聲音,齊湛聽了渾身冰冷,他驟然倒退一步,猛烈地搖著頭,“不可能,這不可能。你騙我!!“
他雖如此說,卻止不住身體裏一絲絲冒出來的寒冷,彷佛墮入冰窟般,寒意侵襲著他的四肢,頭腦,破入肌膚,直割他的筋骨。
他的手下意識得摁在劍上,彷佛隻要司琪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就要拔劍將他碎屍萬斷,但目光裏帶著一絲怯意,一絲卑微的期盼。
快告訴他,這不是真的,都是假的。
上官司琪退開一步,指著無涯軒的主屋,“姐姐是昨日去的……“
聽聞,齊湛的黑眸顫了顫,順時染上不敢置信的絕望,然後拔腿衝了進去。
主屋裏,跪了一地人,哭聲陣陣,但是齊湛看不見,也聽不見,他隻看到床榻上躺著的人。
她閉著雙眼,一動不動,連胸腔都是沒有起伏的。
不會的!
不會的!
她應該隻是睡著了。
隻要他叫醒她,她就會笑得甜甜的,明亮烏黑的眼睛會靜靜瞅著他,彷佛所有的心思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也或許會突然撲上來,掛在他身上就不肯下來了。
他走過去,眼裏隻有她,但她一會近在眼前,一會又似乎到了很遠的地方,短短幾步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走到頭。
他終於碰到了她,但是森冷的寒氣從她手指上延著他的指尖蔓延到他的心髒。
“明琅,我回來了……”
他將她冰冷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龐,期待著她會像以前那樣用指尖細細地摩挲他,但是她的手滑落了,滿是劍繭的手顫抖著,他費盡努力都無法讓顫抖停止一刻。
上官玄策站在他身後,一字一句說著發生的事兒。
他心如刀割!!
他回來的太晚了,她一直在等他,一直在等。
他應該回來的再早些,然後用他的臂膀擁抱著她,不讓任何事傷害她,讓所有的危險遠離她,讓她微笑著,在暖暖的冬日下懶洋洋地小憩,讓她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原本,她的一笑一顰,會在空氣中,在花香中,無所不在。
但她卻無聲無息地走了,從他身邊離開了,天地之間,從此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他。
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詭異又陰寒。
“攝政王,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這一句,令他突然醒來,雖然眼神空空洞洞,整個人也像泥塑似的,但還是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然後很突然地將床上的人抱進了懷裏,衝入風雪中。
他行動太快,整個王府的人都沒能攔下他。
他用鬥篷裹緊懷裏的人,跨上馬,在風雪裏策馬狂奔。
那個人……一定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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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真人遠遠就聽到了馬蹄聲,他知道該來的人終於來了。
那人就像隻處於絕望崩潰狀態的野獸,下馬撲到他跟前,“救她!!”
南陽真人幾乎可以預見,如果自己說一個不字,他的腦袋和身體就會分家。
可是,他隻能說不。
“攝政王,人死了便是死了,救不回了!”
“不,你說過的……你是第一個對我說,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隻是魂魄進了這具身體,作為她而生,那麼就是說她的魂魄和一般人不一樣,她還能回來的……對嗎!“
借屍還魂,四個字,也是他那日來,他親口對他說的。
還有伊力亞斯!!
“攝政王,貧道的確是這麼說過,當日也是被你的劍架在脖子上所逼,可是今日你就算砍了貧道,貧道也無法讓王妃娘娘死而複生,這一世盡了,你與她的緣分也盡了!!”
“不!!是誰準許的!我說不許!!”
“唉……”南陽真人早已預料到他會這麼冥頑不靈,偏這個人還真不能招惹,若然不給他一個念想,他真會將這天下一同拉入地獄裏去。
這是老天給他出的一道難題啊。
他如今這身份和肉身是來渡劫的,若是大辰萬劫不複了,那他的罪過就大了,前世不就是嗎,他損了三百年的道行,還得再重來一回,好不容易因為百裏繁星的出現,走了正軌,恢複了點記憶,再來一次,怕不是要被天雷劈死了。
罷了,反正那人也說了,這是他的地頭,他可以做主。
但是人是真的救不活了,不然就是倒行逆施。
“攝政王,王妃娘娘真的已去了,命數已盡,你就算找到如來佛祖,他也救不回。不過若是你願意,貧道可以幫你一個小忙。”
“什麼!?”
“喏……”南陽真人從衣袖裏掏出一盞燈,毫無出奇之處,破破爛爛的,“這是結緣燈,一旦燈芯燃燒,便會隨著護燈之人的心願一直燒下去,燒的是你的壽命,你的福德,待到燈滅,便是結緣成功,下一世,甚至是下下一世,你與王妃娘娘或許……這麼說吧,有一定的機會能在一起的。”
機會就是百裏繁星真的能在轉世輪回的茫茫人海裏遇到他,認出他。
這是豪賭……賭的人要下血本,拿的是命,是積攢下來的功德,但命運卻掌握在愛人的手裏。
“攝政王,這是貧道唯一能給的東西,若然你不允,非要執著這一世,那便殺了貧道吧。”南陽真人說完,閉上了眼,一臉的你砍吧,隨便砍。
齊湛沉默了,他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又該如何去選擇。
南陽真人等了半天,等得不耐煩了,睜開一隻眼道:“現在你點燈還來得及,再遲些,別說這一世,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沒機會了!!要不要,你給一句話,砍還不是不砍,也是一句話。”他閉關著呢,隨便出來,也是很傷道行的啊。
“真的……隻能如此了……”
“真的!不騙你,若非是你,別人貧道還真不會給呢。”
“這燈要燒到什麼時候才算成功,有何跡象?”
“燒到什麼時候……未可知,貧道說了,燒的是你的壽命,你的功德,若你是個長壽之人,燒上三五年,十幾年也是可能的,不過若說什麼跡象會成功,那便是這燈自己消失了。”
“消失?“
“消失便是結緣已成功,再不需要它了,但它會隨著你生生世世入輪回。”
“好!”
這一世,他的心,已經死了,那便隻有期盼著來世。
這句好,讓南陽真人差點高興地跳起來,但作為一個得道高人,不可以如此無狀,又見他死死抱著懷中毫無生息的人,也是憐憫。
“攝政王,貧道知曉你現在的心情,不過你大可放心,她好得很,呃……或許這麼說不太好,但是她身體死了,魂魄卻還在,隻是這一世她該做的都做完了,這樣吧,貧道再送你一樣東西,觀中有一副白玉棺,能保王妃娘娘的遺體永不腐化……你這樣抱著也不合適,不如放進那裏頭,再帶回去吧,人死了,便入土為安吧……”
說完,他讓徒弟們將白玉棺搬出來。
齊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將繁星放進了棺中,卻遲遲不願蓋棺,他也沒落淚,因為來的時候,眼淚已經流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