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江南(1 / 2)

點點細茫,絲絲飄零;盈盈碧草,漣漣清漪。

——又到一年梅雨季。

她抽了抽鼻子,空氣裏除了水汽、還是水汽。

都說南方人是水做的,隻因一年到頭盡下雨,過了五月十五,雨水更是厲害。作為一個從小在北方長大的人,她很是討厭這裏濕噠噠的天氣。

這時辰,下的是小雨。

“小雨茫點子,篤煞老頭子”,大抵便是如此的。一把傘遮了許久,細密的小雨還是撲了滿臉,傘確實一點都沒用。

所以她最後把傘收起來,隻牽著那匹白馬,順著一條泥濘的小路,進了這條湖邊的小漁村。

漁村不起眼,所以名字也不起眼:“王家村”——這世上有無數個王家村,也有無數個王家祠堂,哪怕每個王家祠堂裏供奉的祖宗不一定是同一個,兩個姓王的相遇了,也要互道一聲“本家”。這一村的祠堂裏,供奉的先祖名為王連秋。但她經過祠堂時,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路邊的茶棚裏坐著幾個村民,他們注意到了這個進村的女人。

梅雨並不會阻擋村人的營生,男人們的漁船停泊不遠處,今天的早市又賺了好一筆,現在他們終於有所閑暇,能坐下閑扯淡了。

“喲,‘女先生’回來了。”便有人盯著她,笑嘻嘻地呸出兩片瓜子皮。

她姓宋,不是本地人,三年前才來到王家村定居。剛來時開過半年私塾,村裏人就調侃叫她“女先生”。至於私塾為什麼沒開下去,是因為沒有人送孩子來上學,租下的學堂到了時限付不出租子,唯有關門大吉。

“女先生”宋氏在這村裏幾乎沒有朋友。半張冰冷怪異的鐵麵具之下,一副麵孔同樣又臭又硬,僅露出麵具的那隻左眼總是咄咄瞪視著周遭,好似滿腹的不順心、見誰都不順眼,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息。村人鮮少與她攀談,她性格乖僻,好像也不屑與人交往。隻有偶爾去魚塘釣魚時,村西口的招娣會跑去與她聊天。

“先生,學堂什麼時候再開呀?”她會這樣問。

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子隻在學堂念過三天書,她父母就不準她來了。就像這村裏其他十幾個男孩:他們在三四歲時就已學會在漁船上蹦跳,十歲就能隨父親出航,十三歲已能獨當一麵,幫全家賺取生計。

王招娣底下還有兩個弟弟,老大嘛,又是女孩子,更要先幫襯家裏。

所以她不打算回答王招娣的這個問題,因為就算學堂開了,王招娣的父母……還有村裏其他孩子的父母,也是不會準許孩子們念書的。

王招娣知道“女先生”每年都要出一趟遠門,去的是蜀中,要找一個人。

一開始她會問:“四川風景好嗎?”

後來會問:“老師,那個人,你找到了嗎?”

她一律搖頭,總不願多談。

“她今年,回來得早。”

現在,有人提點了一句,他們避開與她的對視,待她走遠了才竊竊私語一片。他們對她每年離村又回村的舉動早已見怪不怪,隻是他們好奇:這一回,她怎麼隻用了三個月,就從四川回蘇州來了呢?

然後有人一拍頭:“哎不好,那件事……誰去與她說?”

於是眾人便沉默了,那一疊瓜子都好似失了滋味。很顯然,關於“那件事”,誰也不想親自與她說。

男人們悻悻,隨之換了個話題。

“聽說北越最近有什麼動靜……”

“三年了……北越滅居羅各國,到現在已經有三年了,北越沒了北方的這個大患,等了這麼長時間,也該打到我們祁國這兒了……”

“呸呸呸,什麼都行,就是別打仗!”

“國與國打不打仗,又不是我們小老百姓能決定的咯!”

“都怪北越的那個女人,說是她憑一己之力掃平北越以北的,北方人把她吹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真的假的,最後還不是被砍頭了。”

“她為什麼被砍頭?”

“說是以下犯上,剁了上級的腦袋!”

“那女的也真是好大一膽子……”村東的王甲嘬了嘬牙花,“那女的叫啥來著?我記得,她好像姓葉還是夜……夜什麼來著?”

男人們遠遠又看她一眼——不知怎麼的,那女人站在那個塘子前,站了好一陣,直盯著粼粼的水色發呆。她的手裏還拎著一些從四川帶回的特產,王招娣上回臨別前央她帶些回來,她便帶了。

……

“先生,我爹娘……開始逼我嫁人了。”她說。

“哦。”她甩了一下魚竿。

“可我不喜歡那個人。”王招娣繼續道。

“那就拒絕。”

王招娣嘟起嘴:“我爹娘那麼固執,先生你也是知道的……”

“那就跑吧,”她道,“離開這村子,跑到哪裏都可以。”

王招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先生,我不是你,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本事,我當然是想跑哪裏跑哪裏,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