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燕如很少來西苑,上一次來,可能是鄭令意兩三歲的時候吧。
所以她剛進屋的時候,比屋內眾人還要局促一些。
“三姐姐?”鄭令意從軟塌上爬起,動作連帶肩頭傷處,她捂著肩膀悶哼了一聲,自然惹得鄭燕如心疼。
“你這臉上的傷藥可有效?我還帶了些來了。”鄭燕如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鄭令意的臉,卻又怕碰疼了她,便縮了回來。
她手裏拿著個小小布包,打開一瞧,全都是各色的藥。
大抵是把她房裏的藥都給拿過來了,除了止血化瘀的傷藥外,還有兩盒貝母薄荷油膏。
鄭令意攏了攏衣襟,對鄭燕如道:“謝謝三姐姐。”
鄭燕如有些不好意思受鄭令意的謝,又對蔣姨娘道:“蔣姨娘,你感覺怎麼樣?”
鄭燕如雖然性子良善寬宏,可也鮮少與她們這些姨娘說話,她坐著,萬姨娘更是連凳子都不敢挨一下。
蔣姨娘趕緊道:“好得很,好得很。”她話說得急了些,喉管裏岔了氣,引起了幾聲咳嗽。
她才剛生完孩子,這幾聲咳嗽引起的疼痛簡直要了她的命,見萬姨娘又是順氣又是喂水的,鄭燕如環視一圈也沒見到一個婢子,便道:“蔣姨娘身邊的婢女是叫巧羅吧?人呢?”
萬姨娘躲開鄭燕如疑惑的目光,鄭令意叫鄭燕如框在這軟塌上,躲也沒法子躲,眼神逡巡一圈,怯怯的望向鄭燕如,道:“叫人押走了,說是在刑房。”
一聽刑房二字,鄭燕如隻覺十分厭惡。
這刑房滿是鮮血罪惡,卻偏偏要建在佛堂附近。
花姑姑的意思是讓佛堂淨化鎮壓刑房的邪妄之氣,可鄭燕如確覺得,像是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做惡事,哪能有什麼好下場呢。
“為什麼?她犯了什麼事兒?”鄭燕如雖問了出口,卻有幾分躊躇。
其實她心裏並不想管這件事,這種送藥治傷的小善易為,救人性命的大善難做。
“大抵,與夫人教訓我,是一個由頭吧。”鄭令意帶著幾分為難的神色,輕道,“夫人覺得縣主選了弟弟在膝下養育,是我與姨娘精心籌謀。”
鄭燕如頓覺羞愧,道:“這,這與你們有何相幹的。”
鄭令意沒有說話,隻是忍著淚水搖了搖頭。
鄭燕如見她這可憐又倔強的樣子,心下更是不舒服了。
鄭令意對鄭燕如十分努力的笑了笑,道:“姐姐千萬別去夫人跟前說什麼,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我知道姐姐在夫人跟前,也不好過。”
鄭燕如隱秘的傷疤叫鄭令意輕輕的觸動了。
鄭燕如與魯氏之間的嫌隙,一直是鄭燕如心底最脆弱之處。
她知道魯氏嫌她生的不夠美,也不喜她總是與自己唱對台戲。
魯氏口中‘庸懦愚蠢’四個字,像是灼紅的烙鐵,在她心頭燙出四個傷疤。
雖說母女兩人後來在丹朱的說和下,關係有所緩和,漸漸的也開始有說有笑了。
‘也不好過’,隻是零星的四個字,嵌進她心頭的四塊傷疤裏,幾乎要叫她哭出來。
但鄭燕如自己心裏清楚,這心頭的傷疤,今生今世怕是去不掉了。
鄭令意抱著軟枕,小心翼翼的望著鄭燕如,似乎十分擔心。
她麵上的紗布幹了一片,從麵頰上掉落下來,雖是淡去了一些,可依舊是泛著叫人心疼的紅。
雖然麵上沒了黃粉,但紅腫成這樣,也沒人瞧出原本的白皙。
鄭燕如忽覺得自己很矯情,她的日子再怎麼不好,總也比她這幾個庶妹好上許多了。
魯氏對自己即便是說了句難聽的話,可又沒有打過自己,更也不曾苛待自己。
這樣想著,鄭燕如眉頭一鬆,對鄭令意道:“我且向娘親說說,能不能放巧羅回來,我也不敢保證。”
“三姐姐。”鄭令意抓住鄭燕如的手腕子,似乎十分感激,她睫毛上墜著淚珠,眼睛像一汪池水一般,“你且緩緩的與夫人講,你與夫人畢竟是親生母女,莫要為我壞了關係。”
鄭燕如聽到鄭令意字字句句皆為自己著想,心裏既有感動又愧疚非常,應下一聲之後,便回安和居說和去了。
萬姨娘和蔣姨娘一直在旁不敢插話,待鄭燕如走後,萬姨娘才開口,有些難以置信的問:“三姐兒真會幫著巧羅在夫人跟前說好話?”
鄭令意將浸透了羊婆奶汁水的紗布又貼回臉上,輕道:“三姐姐自己不是說了嗎?她會盡力而為的。”
萬姨娘看著正在對鏡敷藥的鄭令意,她的側臉還是一團孩子氣,五官纖巧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