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氏近來少理會東西兩苑,請安也是花姑姑代為訓斥的。
可晴哥和穀嬤嬤對她們不曾輕縱,飯食仍舊是摳摳搜搜的,兩碟半葷,一碟全素,沒人敢多說一句。
姨娘和庶女們皆龜縮在房裏,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問。
鄭秧秧在魯氏跟前伺候的次數還是多,鄭令意忍不住替她擔心起來,與虎謀皮,會有好下場嗎?
鄭容岸和吳柔香的婚事算是訂下了,鄭令意替盧茉白鬆了口氣。
盧茉白還派人給她送來了一封信,遞到鄭令意手上的時候,信封已經破了口,定是叫安和居的人拆過了。
魯氏連裝都不願裝,她也不必裝。
盧茉白是個聰明姑娘,信裏隻寫了些花花草草的風雅事,旁的倒是半句未提。
瞧著秋雨淅淅瀝瀝的從簷下墜落,纖長的睫毛乖順的掩著,涼氣如絲般縈繞在她的額間。
此時,安和居都用上炭了吧?
鄭令意掩上窗扇,最後一縷涼氣黏在她幼嫩的脖頸上,小腹傳來隱隱的墜痛感,她下意識用溫熱的掌心覆上,隱痛稍緩解了一些。
她轉首看向正在繡架前專心繡花的鄭嫦嫦,道:“今日天色暗,還是點燈吧。若壞了眼睛,湯藥錢更貴。”
鄭嫦嫦向來聽話,便起身尋了火折子出來,燃了一盞油燈擱在水盂裏。
室內,便稍亮堂了幾分。
鄭嫦嫦繡的是一副秋日芙蓉,花之美態,在神不在形。依仗的是針黹上的功夫,但不可言說的,更是內秀的幾分靈氣。
鄭令意趴在軟塌上看著鄭嫦嫦一針針飛出去,隻覺得眼花繚亂,還是看書來的幹脆。
鄭嫦嫦見鄭令意重新將自己蜷成了一個棉包,笑道:“姐姐,你整日看書,不累嗎?”
鄭令意整張臉都在厚重的書冊後,聞言歪頭露出一雙靈秀的眼睛,道:“你整日繡花,不累嗎?”
姊妹倆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嘴角弧度驚人的相似。
血脈裏的東西,始終是藏不住的,倏忽的一條紋路,一個眼神,就會暴露。
鄭令意時不時會想起養在縣主家的小弟,已經有兩月沒有消息了。
沒有消息,大概也算是好消息吧。
艾姨娘的小女兒叫做鄭粟粟,這名字鄭令意覺得很好,讓人想到秋日裏最飽滿澄黃的麥穗。
可惜呀,鄭粟粟的身子不大好。近來秋涼,更是體弱,連哭聲都弱。
巧繡偷聽尹娘閑話,說是鄭粟粟和鄭容尚是一個毛病,需得精心養著。
嫡子能被人捧著嬌養,可庶女呢?
既是一樣的病,養起來倒也方便,用鄭容尚從前的舊方稍作修改即可。
可鄭容尚吃的方子裏,填了那般多精細的貴價藥材,魯氏怎會在鄭粟粟身上費這個錢呢?
她肯讓大夫給鄭粟粟開方子就不錯了。而這方子能有鄭容尚那張方子一半的藥力,也就不錯了。
鄭令意覺得鄭粟粟很可憐,這念頭一出,她便覺得自己可笑。
她是個什麼東西,什麼境地,也有資格覺得旁人可憐了?
鄭嫦嫦手上的這副秋日芙蓉,是魯氏為著德妃娘娘的生辰,而命各房繡的,還有半月就要交了。
若讓蔣姨娘一人繡,恐怕整個人都要廢了。幸好還有鄭嫦嫦可以幫襯一把。
這繡品交上去,替的不知道是誰的名。鄭令意揣測會是鄭燕纖,去歲她送的禮兒,便是巧羅和蔣姨娘繡的百壽圖。
鄭國公府裏有繡娘,隻是繡娘的手藝過於精美匠氣,叫人一眼就能出來,所以才讓姨娘或庶女們做。
鄭令意幫著理絲線,繞絲線,穿線插針,多少也替鄭嫦嫦省了些力氣。
雖說鄭嫦嫦本就喜歡刺繡,可是自己隨心所欲做刺繡,還是上頭有人重壓著,多少有些不一樣。
“咱們還算是好的,聽說九姐姐要替三姐姐手繡一卷經書呢。”
繡字很難,用拓印的法子怕是落了下乘,憑空繡的話,既要有好繡工,又要有好的書法功底。
這滿院的人,唯有鄭秧秧一人能做得來。
針尖刺破白絹,又抹上緋紅的一道痕。鄭嫦嫦撫著那瓣花,細細揣摩著花瓣顏色的深淺。
她將手上連著絲線的針插到一旁的針盒裏,又拔了另外一枚針。
這枚針上的絲線也是粉紅的,卻比方才那絲線稍淺一些,濃濃淡淡的顏色在絹布上蕩漾開來,這才有了芙蓉在雨中的氤氳之美。
鄭嫦嫦抬首看向鄭令意,有些不解,又有些悵然的說:“姐,三姐姐待咱們一貫很好,為何她也默許九姐姐為她繡經書呢?”
鄭令意的視線落在書冊上,滿篇之乎者也的大道理,看多了也覺得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