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濯風聽得窗外琴音嫋嫋,絲竹管弦交輝,大約猜到是燕嘉夕在折枝廳裏看戲,站在原地伸出一隻腳,步子卻邁不出去。喻濯風猶豫了須臾,最後還是折身回了使團住的驛站,走前他對著折枝廳的方向沉默良久,並沒有同老莫告別。
折枝廳裏笙歌依舊,燕嘉夕的注意力卻漸漸挪到了自己旁邊的小白臉身上。
“言賢弟,這班雜曲兒可是賢弟自家的?”
小白臉忽然開口,偷瞄過幾眼的燕嘉夕倒是心虛了,人家光明磊落的問她看她,她這樣子,反而失了風度。
“正是…”燕嘉夕又傳了水牌,一努嘴,水牌落在了顧容與麵前。
“時兄若有什麼想聽的,盡管寫在這水牌上,尋常的詞牌我領著她們都排過,難不住的,或者直接翻塊牌子,可以期待一下。”
顧容與倒是沒期待還能拿到點曲子的權利,他隻是想到前朝舊詩“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有些好奇這班雜曲兒是怎麼做到不錯音的。
然後他就順著這個思路被啪啪打臉了。
“臻羽,第二個音錯了。”
燕嘉夕微微上揚的音調像清淩淩的風灌進顧容與腦子,也打碎了這支浪淘沙,古琴的聲音戛然而止,其他樂器卻連瞬息都未停,繼續順暢的演奏著,顧容與迅速的回憶著上一句的第二個音,卻毫無錯音的記憶。
“轉調的時候指法亂了,十三次金弦隻撥了十一次,還要再練練。”
琴使聞言起身謝罪,琴音已止,缺了古琴卻還繼續演奏著的浪淘沙竟也別有一番風味,仿佛破碎的湖麵水波又隨著浪花漸漸消散,歸於平靜,顧容與有些錯愕。
轉調時候他聽著隻覺得這一段必是指法繁複,卻並沒聽出什麼差錯,隻是以他的博聞強記,再去回憶,居然也挑不出一絲錯,十一個音與十三個音本就相去無多,這個言醴又是如何做到在嘈雜交鳴的多種樂器裏辨別出這樣微乎其微的錯處的呢?
燕嘉夕並不知道小白臉忽然皺起來的眉頭來自於此,但吃瓜子看戲的敏銳神經告訴她,小白臉現在身上有戲。她看著顧容與伸出右手,握拳,擺出奏樂的架勢,又歎著氣收回了拳頭,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對方的疑惑。
但燕嘉夕有個壞毛病,多數時候對方不問出來的問題,即使她察覺到了,也會出於待人接物的禮儀而當作不知道,對方不問她就不說的擠牙膏作風,讓不少人心頭癢癢,現在顧容與麵對的,就是這樣的境況。
不過,這個問題,言醴是無法回答的,隻有十一歲就能一曲百鳥朝鳳真的引得百鳥爭鳴的宛宜公主燕嘉夕才能給出一個讓他服氣的答案。
“讓時兄見笑了,這一班雜曲兒原是我自己調著的,沒能教好就出來獻醜了”燕嘉夕和他客套寒暄,又想起設宴那日他的談吐,策論上也很是不俗,“時兄上次說到如今皇上親政,那又該是如何呢?”
顧容與有點意外這個問題,但也沒做多想,“皇上親政以來,太後對皇上仍有掣肘,皇上大概會急於做一些證明自己的事情,先博取朝堂上的老大人們的支持,再做點施恩天下的舉措,給自己博個好名聲,最後大概把太後自己的釘子除去,就成了。”
燕嘉夕頻頻點頭,燕皓晨現在可不就是在做這些麼?恩科大赦以圖民心,又選秀以圖老頭子們的支持,就是手段太拙劣,操之過急了,反而顯得更加稚嫩好拿捏。如今天下人怕是都覺著太後與皇帝已生二心,隻是她身在君前看得很明白。
“我其實更好奇皇上打算怎麼對待鄰國來著。”
燕嘉夕看著因為這句話愕然的顧容與,笑眯眯地在心裏又記了一筆。
明明是個會認真思考皇帝做事情的動機的人,居然也會因為這種事情發愣而不肯說些什麼,真的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又或許隻是一個對她胃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