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前,權軍大營。
越發精瘦的文天祥,身著緋色羅袍,內襯白花羅中單,腰束革帶,旁係貔貅錦綬。腳著白綾襪黑皮履。
頭上戴的,則是漆布所製的進賢冠。冠額之上有鏤金塗銀的額花,冠後係有代表著“忠正”的幘巾。冠纓垂於頜下成結,玳瑁簪導橫冠中。
這是宋國二品以上高官朝會時所穿的朝服。
眾人看著一絲不苟的文天祥,眼中大多露出詫異之色。
隻有賈似道麵色不豫。他懷疑文天祥是以這種過於正式的朝服裝扮,來嘲諷已經投附大權國的自己。
可是宋國,已經滅亡啦!
文天祥無視眾人的目光,走到趙權麵前,拱手一禮,說道:“文某人有幸,得國主賜詩,在此謝過!”
趙權抬抬手,正準備客氣一番,文天祥卻已經轉過身子,對著他身邊的趙溢大禮跪拜。
“臣,觀文殿學士、樞密使文天祥,叩見益王殿下!”
所有人的神色,都為之一滯。
趙溢微微地側了側身子,靠在趙權邊上,仰著頭,帶著一絲茫然的眼神看向趙權。
趙權揮出去的手臂,在半空中劃了個小圈,順勢落在趙溢頭頂,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文天祥的脾氣,雖然又臭又硬,但是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來羞辱自己。
顯然,還有下文。
跪伏在地的文天祥,雙膝微動,帶著自己的身軀跟著趙溢微微地轉了一個方向,說道:“臣請益王即刻登基,臣願率宋國舊臣,奉殿下為宋室新帝!”
噝……
四周傳來一陣陣的抽氣聲。
賈似道怒喝道:“文天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文天祥直起上半身,目光炯然地看著賈似道,“文某人不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知道此時,飽受苦難的宋國百姓、流落於江南各地的百萬將士,他們希望我說什麼!”
“國,不可一日無君!臣,乞求益王殿下,以蒼生為重,以社稷為重,盡快登基!”
眾人麵麵相覷。
不過處,城門緊閉的臨安城內,還有十萬強敵未滅;而千餘裏之外的潭州之戰,也未見分昨。
但是,這個從江西過來,數年來好不容易打了一次勝戰的文天祥,一開口就讓年僅十歲的趙溢登基為宋皇,並拯救蒼生黎民?
而且,還是當著權國國主的麵提出這種近乎無理的要求。
文天祥,這是要活生生地從江南,重新摳出一個宋國來?
中軍大帳之內,有資格在此議事之人,除了賈似道之外,沒有一個宋國舊臣,怎麼可能會有人支持他?
看著一臉正氣的文天祥,劉秉忠眼中露出頗為好奇的目光,侍其軸的臉上則是毫無掩飾的厭惡之色。
賈似道微微轉動著眼珠,若有所思。
沒有人比賈似道更了解趙權的心思,他知道趙權是絕無可能立自己的兒子為宋皇的。
當時,自己曾經費了無數心思,將趙溢一步步地捧為益王,原以為這是送給趙權的一個天大人情,卻沒料到在趙權看來卻近乎一種對他的羞辱。
趙權,根本不屑於利用自己兒子益王的身份來收攏宋國的人心,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將自己的兒子扶上趙宋的皇位。哪怕自此以後,宋國甘願成為權國的兒臣之國,也絕無可能。
甚至於,趙權都不太可能繼續保留趙宋的皇室地位。
忽必烈對江南的盡情肆虐,也許是幫了趙權與大權國一個天大的忙。
當年賈似道推進各項改革的最大阻礙者,無論是皇室宗親,或是王公大臣,乃至各路將帥,如今幾乎被清理得一幹二淨。
接管江南之後,趙權不用再去考慮故宋錯綜複雜的關係,不用去糾結一堆用不了、殺不得的文臣武將。忽必烈已經將故宋之地,幾乎抹成了一張白紙,交到趙權手中。
他怎麼可能會給這些趙宋宗親,重掌朝權的機會?
不過,也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為已經覆亡的宋國,盡可能的爭取一些什麼……
賈似道的心思,在不停地轉動著。
文天祥對著趙溢,再次頓首而拜,“臣,懇求殿下……”
“我才不要當你們的皇帝!”趙溢突然脆聲說道。
趙權對著兒子微微一笑,說道:“他是我的兒子!有一天,我可能會把這江山傳到他的手中,但不僅僅是江南之地,更不是現在!”
文天祥坦然說道:“益王成為宋皇之後,並不妨礙他成為大權國的儲君。”
侍其軸冷冷一哼,賈似道臉皮微微抖動。
趙權似笑非笑地看著賈似道,隨即搖了搖頭,說道:“趙溢,不會成為你們的籌碼,也不會成為受你們擺弄的對象,更不可能是你們重新扶持趙宋複國的一個工具!”
文天祥梗著脖子,帶著憤懣的語氣說道:“國主莫要忘了,若是沒有宋國依然堅持抵抗的文臣武將,沒有宋國近百萬在戰場上拚殺的士卒,你們大權國,如何可以順利地擊敗元軍?”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包括你文天祥文大人在內,還有李庭芝、李芾、張玨,以及戰死在揚州的薑才,還有許許多多義士們,為了抵抗元軍而付出的血淚。”
趙權一邊說著,一邊挽起依然跪在地上的文天祥,指著帳外遠處的臨安城,繼續說道:“可是啊,文大人,這些血與淚跟臨安城中的趙宋皇室有關嗎?”
“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還在臨安城中,希望可以利用城中百姓的性命,向我等要回他們已經失去的權勢,希望可以重新擁有曾經的榮華富貴。
你可知道,最希望趙宋複國的人並不是你,而是這些蠹蟲啊!”
“請國主允許,文某人願獨自入城,說服他們放棄宗親身份,舉城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