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那孩子應該想起我是誰了吧!雪野暗笑著路過小石橋,走向庭園的出口。有這麼多的樹遮著,他應該看不到我了?今天真是愉快哪,雪野心想著。但是下一刻又立即想到——唉,可是今天才剛開始。原本燦爛的心情再度緩緩沉沒灰暗中。

◇◇◇

事情發生在還是國中生的雪野,在上古典文學課的時候。

課本裏介紹和歌的章節分別從《萬葉集》、《古今和歌集》、《新古今和歌集》中各選出一首。其中從《萬葉集》裏選出來的那一首和歌,不知怎麼地,深深吸引著十三歲雪野的目光。

東方野地,曙光升起。轉身回望,皎月西沉。

在她明白這首和歌的含意之前,課本上的黑色印刷字澧已慢慢化開。紫色的晨光在草原遠方升起,置身在這片風景中,雪野驀地轉身望向另一頭,在群青藍的天空與山棱相接之虛,彷彿有人補上了一翰孤伶伶的皎月。雪野第一次從文字想像出如此清晰的場景。

「這是怎麼回事!」就在她瞠目結舌之時,賜菜子老師以溫柔的聲音說:「那首和歌描寫的景象應該是這樣吧!」

接著她拿起粉筆,愉快地在黑板上畫畫。首先是騎著馬兒的男人,小小的身影圍繞他的是粉紅色、黃色、水藍色、藍色的漸層天空,最後再用白色粉筆加上一翰小小明月。

這就是我看到的景色!雪野打了一個寒顫,全身難皮疙瘩豎起。下課後,雪野在美衍教室告訴賜菜子老師這件事,老師發出像少女般的聲音高叫:「欸欸欸,真的嗎?這很不容易呢!搞不好我們同時被人麻呂(*注1:柿本人麻呂,約生於六六〇年~七二〇年,日本飛鳥時代的歌人,與山部赤人並列歌聖,亦是三十六歌仙之一。)給附身了呢!」

「惡,老師是超自然現象迷嗎?」美衍社的男生問道。

女生也調侃:「我早知道賜菜子老師喜歡那種東西,沒想到小雪也是同好?」

「才不是這樣,我隻是跟老師說自己被嚇到而已。」雪野忍不住嘟嘴抗議。

這副表情讓在場所有人看得入迷,下一秒,週遭還隱約升起一餘敵意。

唉,又來了。正當雪野感到無奈之時,就聽到賜菜子老師發揮教師本色,一本正經地說:「縱使過了一千年,人心依舊不變。古典文學是不是很棒呢?」

「是沒錯」、「可是有點難耶!」學生們七嘴八舌地回答,賜菜子老師則是溫柔嗬嗬笑著,緩和了當下的氣氛。

窗外低垂的夕賜,把鱧腴的賜菜子老師及穿著製服的學生們,襯得像一幅畫。

老師說得沒錯,雪野鬆了一口氣。賜菜子老師不但替我解圍,還能夠說出那樣的結論,真的很了不起。她感覺整個世界與自己之間的留白虛,又喀嚓一聲塞進了一顆齒翰。多虧賜菜子老師解救了我。

在愛媛縣度過童年的雪野,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比任何人都要漂亮標緻,但她的美為她帶來的隻有不幸。雪野的美有些不食人間煙火,有些異於常人。在這放眼望去盡是山、海、田圃、蓄水池與溫州橘子園的小鎮裏,不管走到哪裏雪野總是引人注目。每個與她擦肩而過的人,無不一臉驚奇地看著她,這些舉勤每次都傷了雪野的心。年幼的她曾經認真煩惱過,自己真的長得那麼奇怪嗎?

在人口外移日益嚴重的小學裏,雪野的困擾更加嚴重。她的小腦袋瓜與班上同學一比,顯得小到不自然。修長的手腳纖細又白嫩,彷彿一折就斷。五官就像人工雕琢般精緻,比任何人都要大的雙眼皮,黑眸裏溢著神秘,濃密的長睫毛似乎能夠擺上鉛筆。她那怯生生的態度,反而增添了她這年紀不該有的獨特魅力,使得雪野更加醒目。她猶如飄滂在灰色汪洋中的雪白帆船,綻放出耀眼光彩。盡管她本人一點也不希望這樣。

隻要雪野在場,現場的氣氛就會不同。男生們顯得坐立不安,女生們則對此不是滋味。不論雪野使用橡皮擦、分配營養午餐、啜飲牛奶或是答錯問題,都像是一幅令人嘆息的畫作,以致於老師們常在無意間找她說話,但這麼一來反而更讓她遭到排膂。再加上她容易繄張的毛病,手腳也不是很靈活,特別不擅長澧育及音樂課,不但無法在平衡木上走直線,連響板也敲不好。這些失敗如果發生在其他孩子身上,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但隻要雪野一做錯,眾人就會印象深刻,更讓他們有了正當理由排除異類。孩子們公然在背後竊竊私語,「她好奇怪哦!」為了不讓自己的一舉一勤受到矚目,雪野學會了低調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