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重新廷推(1 / 3)

顧憲成一再頂撞,反對陳有年的意見,令人生出到底你是吏部尚書,還是我為吏部尚書的念頭。

但是陳有年絲毫也不動氣,一來他這一次出任吏部尚書是顧憲成推舉,若非顧憲成三番五次直麵頂撞首輔王錫爵,吏部尚書早就是羅萬化的了。

二來顧憲成,趙南星,鄒元標三人是當今清流官員中的領袖。在清流官員中有無比的影響力,陳有年必須借重。

不過現在顧憲成反對推舉林延潮,陳有年卻有自己的主張。

陳有年道:“叔時,張太嶽後,朝中重臣如張四維,申吳縣,王太倉權勢赫赫,因其在聖上眼底都是能奉意而為的,而許新安,王山陰,孫餘姚之去而在於聖上認為不附其意之故。”

“再說眼下朝局似安實危,實應有一位有魄力,敢於任事的大臣出來,整治朝綱,再不濟也要把局麵維持下去。數來數去當今朝臣之中誰有此能,誰又有此魄力呢?你想此時此刻在聖上心底是如何想的呢?”

顧憲成品陳有年話裏的意思沉吟道:“大塚宰的意思是,林侯官不阿上意,卻又有魄力整頓朝綱。聖上既擔心他入閣後擅權,但又想啟用他來主持朝局?”

陳有年道:“不錯,對我輩而言,他不阿附天子,將來不會是申吳縣,王太倉之輩,可是他也有門生,士林清望的支持,將來怕會獨斷朝綱!”

顧憲成道:“太塚宰明鑒!”

陳有年道:“叔時,正因如此,一旦林侯官入閣拜相,我們與他就是異論相攪之局!”

宋真宗時,王欽若出任宰相之後,真宗又把與王欽若派係不同、政見不同的寇準任命為宰相。宋真宗將此稱為:“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

顧憲成略一思索即道:“大塚宰所言極是!一眼看出了此中的微妙。”

陳有年道:“身在朝堂上這麼數十年,這一點眼光還是有的。此也是林侯官早就有意為之!”

顧憲成疑道:“依大塚宰說來,難道林侯官布局在此?”

陳有年笑著道:“叔時,聽聞林侯官拜禮部尚書時,曾去無錫找你卻吃了閉門羹。後來林侯官多次與你修好,還屢次朝廷舉薦於你?你道是為何?”

“他明知與你政見上有分歧,難道是給自己找麻煩?或怕得罪你?”

顧憲成本聞陳有年之言,突而臉色一沉。

陳有年看顧憲成臉色知道他已明白自己意思了,不過他卻不高興。

但見顧憲成道:“大塚宰,林侯官已是辭官還鄉了,此事聖上已是禦準了。”

陳有年道:“他要走,我們要留,否則林侯官,王太倉都走了,你我又何必留在朝堂呢?”

顧憲成聞言神色一僵,有些難以接受。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是他一生的抱負,他不相信在陳有年口裏,自己在天子眼中是如此地位。

陳有年也覺得有些點得太透,少幾分機鋒在其中。

於是他轉而道:“叔時,林侯官有清望,亦有才幹,推舉他入閣,我們既是向朝廷推舉賢能,也是眾望所歸。至於最後用不用卻在於聖上,而不在於我們吏部。”

顧憲成問道:“那麼大塚宰的意思,是覺得聖上不用林侯官?”

陳有年笑著搖了搖頭道:“本部倒不是說用或不用,這一次廷推,我們吏部推舉九名官員,再廷推出七名,而最後聖上從中欽點二人。本部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顧憲成道:“就算陛下用林侯官不過二成之數,但以林侯官當今聲望而論,定在這七人之中。”

陳有年道:“這有何不可,於公而言,有利於天下蒼生,於私而言,也是為了吏部!”

陳有年已是將此中玄奧說得非常明白了。

顧憲成聽完之後,站起身來向陳有年躬身一揖然後道:“大塚宰,下官承認與林侯官有私怨,但絕不至於因私害公。此人屢屢主張新政和變法,鼓吹名利,霸術,嚴法如此惑亂人心的歪理邪說。若他入閣施政,必會亂天下之根本。”

“下官以為聰明才智太過並非好事,王莽,王安石何嚐不是才華橫溢之輩,但最後卻禍國殃民!此事不可不鑒。治理天下還是當以正心清本為先!”

“至於這異論相攪之局,足見林侯官心機如此深,若是他入閣將來必是弄權之賊。為宰相者德在於才之先,故林侯官不可為宰輔!還請大塚宰明鑒!”

聽了顧憲成之言,陳有年歎道:“新政變法哪有如此簡單,就算當年之張江陵也是舉步維艱。”

說到這裏陳有年又笑了笑道:“但既是叔時如此堅決,那麼本部不強求。就以此為廷推時堪任官員之名單吧!”

“下官謝大塚宰!”顧憲成長長一拜,然後離開了陳有年火房。

火房中,一名穿著長衫的中年男子步出來到陳有年麵前,此人正是陳有年的幕僚。

“周師爺,你怎麼看呢?”陳有年問道。

這周師爺笑了笑,手撫三尺長須道:“東翁,林侯官算得盡一個利字,算不透一個心字。他不清楚以顧叔時這強霸的性子,是不願意入林侯官之局的。”

陳有年搖了搖頭道:“本部心底何嚐不惋惜呢?本部心底也不認同,林侯官那新政變法的一套,但對其才氣魄力還是佩服的。再如何他也不是張江陵。可惜叔時如此固執,不肯變通啊!”

周師爺繼續道:“東翁,有的人是留著路給別人走,如此自己的路也是越走越寬,還有的人,是不給別人路走,如此走著走著,自己的路也走沒了。”

陳有年大笑:“這話說的在理。”

隨即陳有年無奈道:“本部就是對顧叔時太容忍,到任以來無一事不遷就他。”

周師爺笑道:“如此得罪人的事,東翁如何能在前頭呢?顧叔時要去就讓他去好了。”

陳有年聞言大笑。

紫禁城,慈慶宮。

皇長子已是出閣讀書第六個月。

晨曦之中,皇長子早起讀書,講官孫承宗隨侍在側。

孫承宗還記得去歲寒冬臘月時,皇長子要在慈慶宮中讀書。

慈慶宮本就是年久失修,而服侍的太監們也因天子,鄭貴妃,故意不給皇長子生火。因此皇長子被凍得是瑟瑟發抖。

孫承宗當堂怒斥服侍的太監,令他們立即給皇長子端來炭盆,這才令皇長子免於受凍。

至於這樣的事還有不少,內府時常克扣用度,以至於慈慶宮無法自給。

孫承宗一麵據理力爭,一麵勸皇長子要懂得忍耐。

孫承宗明白如此可能會令天子的不高興,但他更明白身為講官就要為分內之事。

一直到了現在寒冬早已過去,氣候溫暖,而在孫承宗屢次三番請求下,內府裏也撥了一筆銀子用於慈慶宮的修繕。

想到這裏,皇長子向孫承宗道:“孫先生,你昨日講得孟子非不能也,孤還有些不明白。”

孫承宗回過神來,皇長子天資不算聰穎,但論勤學好問倒是令他感到欣然的。

孫承宗笑道:“殿下。這一篇是孟子的用心所在,講到帝王的能與不能,用於王道之上。”

“王者力足以舉百鈞,卻不足以舉一羽,何也?是不為也。王者能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一條輿薪,何也?是不見也。王者可以恩澤側近,自己喜好的動物,卻不願恩澤百姓,天下,是不願為之,而百姓不能安居樂業,王者不是看不到,而是不願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