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
無淚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動作極其輕柔地拉出手臂。
「唔……」
她一動,懷裏的段右涯便悶哼出聲,驚得她趕緊停下動作。
望向眼前疲憊至極已然睡去的男子麵容,內心百感交集。
相迭交纏的肢體,簡陋淒清的偏屋,窄小的床。
曾經有多少次,她夢中出現的情景,靜靜相擁的兩人,溫暖的依偎,此時無聲勝有聲,多少海枯石爛的誓言,都在這馨柔的寂靜中淡去。
她原以為,一直以來她要的,是朝朝暮暮的長相廝守,是深戀的男子能夠緊緊將她抓牢的、烈火狂燃的執著,是時刻不放手的激蕩深情,是如柴似火的堅定癡心,是同等的情感回報。
而後她漸漸地體認到,那樣激烈的情感,隻是得不到的向往,其實她所希望的,不過是一個關切的回眸凝望,一個單純相依的擁抱,一個微小的幸福。
她這一生就是這樣了,小時候流落街頭人人喊打的那段淒苦歲月,時常會幻想自己是皇宮貴族流落在外的子飼,每每看著富貴人家的尋人榜,便偷偷假想自己是那榜上的主角,是像中玉那樣在銀子堆砌的高牆內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在童雉的心靈中,那是她對生命唯一的期望,在那樣艱難的日子裏,有著那樣的夢,才不會時時怨天尤人,才有堅持活下去的動力。
而後年歲漸長,被淪落風塵的可憐女子們收留後,在百花閣裏讓她看盡世間冷暖,她們一個個,背後都有比她更堪憐的故事,百花閣裏來來去去的人們,上至達官貴人富家公子,下至地痞流氓草莽匹夫,各個醜惡猙獰的臉孔,物欲橫流的陰暗,床第間的狎弄蹂躪,酒筵上的算計笑談,讓她厭惡了世間一切,活著,隻是尋不著死的理由。
直到差點被侵犯的那個夜晚,她遇見了他,狼狽地跌在他身上。
那是頭一次,有男子不帶任何心機地對她伸出援手,也是頭一次,她與人如此肌膚相親。聽了鐵手診治時說,為了救她段右涯拚上最後僅存的氣力時,那份內心的衝擊與感動,至今她猶依稀記得。在她卑微的生命中,從來不曾有人甘願如此為她。
他們的相處隻有短短幾天,且他甚至完全無意識,沒有半點互動,卻教她深深將他烙在心底,在他憑空消失杳無音訊的好些年裏,支撐她活下去的成了尋到他的那股渴望。越來越孤苦的日子,就越來越執殷切的渴望。
多年後她回頭思索當初自己的情感,他之於她,不過就是那一份恩情,她這樣戀慕記掛他,就隻肇因於他當初給她的好?!仔細想來,那時出現的鐵手,亦是更好,在那樣的深夜熱切地幫她將段右涯抬至那個廢屋裏,不問回報地醫治他,甚至反過來給她銀兩,又生得五官清朗,比起昏死過去麵目慘白髒汙的段右涯是好上太多!
但偏偏,這樣好的鐵手沒有給她那種心動,那種羈絆。
為什麼呢……
當時的無淚不懂,在段右涯身邊三年多的無淚也不懂,現在的她,似懂非懂。
無淚輕輕淡淡地笑了。小心地避開段右涯的傷處,盡量不牽動到他地微微抬手,撫上他安然的睡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