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濃炙,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灼人的黃沙。
這裏是沙漠,貧瘠、荒涼,更是幾乎不見綠洲。
葉天歌就在這地方緩步行著。
他背上負了一把劍,腰間係一個水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水囊裏的水將要見底,短時間內,想找到補給水源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他卻並不著急,反而哼起一段野調子來:
“世人皆醉,世人皆濁。
凡生庸庸,我為一客。”
反反複複哼了一會兒,他打開水囊,將最後一點水吞盡腹中。
空水囊被他丟在了一邊,劍還在背上負著,他抽出那把劍,隨手比劃起來。
劍是好劍,兵器譜排行第二的侵光劍。
排行第一的結綠早已失蹤,雖然侵光為第二,卻早已被默認為第一。
葉天歌自己也這麼認為。
他今年二十七歲,劍術卻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境界。應該說,十年前他已達到這個境界。
他一直在尋找對手。
隻是,找不到。
除了劍術卓絕的劍客這一身份之外,他同時又是一位慣於浪跡花叢的風流人,他自然也愛飲酒。
於是他某次醉酒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說出那句,“天下無劍。”
天下豈會真的無劍,他葉天歌的意思不過是,在他眼中,天下已無劍,於劍術之上,已無人再是他的對手。
他的劍術能達到此種境界,也不能否認他是一位劍癡。
沒有對手,這對他的打擊太大。
是以他一連十年,都在劍術上毫無進境。雖然在外人看來,他更強,更快,更難打敗了。
隻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劍境依舊停留在十年前。
他懊惱,於是更沉溺於風月。他放鬆了警惕,所以不知不覺間,就被妙花毒娘給誑到了這種鬼地方來。
更要命的是,他剛剛飲完了最後一口水,而這個見鬼的沙漠,看起來仍舊無邊無際。
葉天歌其實已經在這裏走了三天了。
三天裏他隻有那一水囊的水。
他不想放棄,可是他現在確實也懶得動。於是他把劍又置於原處,自己則蹲到了水囊一邊。
水囊是牛皮製的,上麵還鏤了花紋。
葉天歌可並不是在欣賞它,他隻是在想,這玩意兒能不能吃。
苦思半天,他皺皺眉,得出一個結論:
這玩意兒能吃,但是他吃不下去。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歡快的笑,很輕很輕,卻無端勾人心魂。
葉天歌轉頭,就看到一位穿著緞青長衫的男子,那男子騎著一匹純白的馬,極有興致地盯著他。
葉天歌怔了一下,倒不是因為他被這男子瞧著,而是因為……那男子太美了。
他混跡花叢這許些年,卻沒見過一位美人能如他一般美。
不過是普通著裝,偏偏就給人驚豔之感,他絞盡腦汁,才想到一句形容——那是明月般的人。
清柔,疏離,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
他此刻也沒去想為什麼那男子騎著馬來到他身後,他竟一點聲音也沒聽到,他回過神來,隻是朝著男子走去。
到走到男子身邊,他突然歪著頭笑起來,軟軟地伸出手,遞向那男子,他的聲音也變得軟軟的,甚至,有幾分誘惑的成分在裏麵,“載我一程?”
男子順勢拉住他的手,將他拽上馬來。
白色的馬覺察到自家主人的動作,跺了跺蹄子,似乎極其不滿。
那男子摸了摸馬頭,示意安撫,隻是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葉天歌身上。
葉天歌感覺倦了,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睡覺。
他本是極猜疑別人的性子,絕不肯將信任全部交給別人的,更毋須提一個剛剛碰麵、還談不上認識的人。
這一刻卻不知怎麼了,卸下了所有防備,就在那男子懷裏窩著,眼睛半睜半閉,馬上就要睡著。
男子湊近他的耳朵,聲音十分清澈,“我是方淮,方圓的方,淮南的淮。”
葉天歌無意識地抓住方淮的一片衣襟,依舊軟軟地開口:“葉天歌,葉天歌的葉,葉天歌的天,葉天歌的歌……”
方淮的唇離他的耳朵更近,幾乎已經貼住,他道:“小天,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葉天歌想反駁一句“最好看的就是你自己啦”,卻又實在倦得要命,他張張嘴,什麼都還沒說,就窩在方淮懷裏某處酣睡起來。
方淮勾勾唇角,一隻手牽著韁繩,一隻手攬著葉天歌,馭馬而行。
明明無風,那匹白馬卻像乘風而起,極快地就離開了這片看起來了無邊際的沙漠。
葉天歌其實已經快要走出這裏了。
但也許如果不是遇見方淮,他根本走不出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