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識以來。
年年都會在正月,上雞鳴寺,點一盞長明燈。
再在山上,住上近半個月時間。
焚香,聽禪;贈粥,施藥。
他對小明珠存了利用的心思是真,做以上這些事情,為的就是要拴住她的心,要她為他死心塌地是真,可在做這些事情時所投入的認真跟在意,亦沒有半分摻假。
“說是長明燈,不過是,紅燭罷了。”
他信。
以她的聰慧,猜不到他手中這盞長明燈因何而點,為誰而點。
可她沒有問及一言半語,臉上亦是沒有半分觸動。
他知道她的心裏早就被謝歸年給裝得滿滿當當,可他竟不知,對他,她竟已心若玄鐵。
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打動不了她半分,觸動不了她絲毫。
禪房的門是關著的,上千長明燈,一室燈火,可他竟覺得,從來都沒有這般冷過。
這份寒意,沁至骨髓,滲入他的髒腑,身上的裘衣都不能抵擋絲毫這刺骨冷意,令他險些連唇邊的笑意都要維持不住,“是啊。說是長明燈,不過是紅燭罷了。是我執念了。明知鬼神之說不可信,最終也不過是得一個心裏安慰。無能為力,於是隻好寄托於神明……大嫂此番說得極是,端從受益良多,失陪。”
謝方欽扯出一個發苦的笑容來。
轉身,走了。
謝方欽是個“有心人”。
謝逾白自是猜到,他不會隻在近年點這一盞長明燈。
果然,隨手拿過燭案上的幾根燭火,不出所料,上麵所刻悉數皆是一人之性命。
便是偶爾見到幾個陌生名字,也大都擺在教偏的位置,
“這些長明燈,沒有上千,定然也有成百。就算長明燈的本質不過是紅燭,便是一天一盞,亦要耗上好幾年。”
謝逾白手裏拿起一盞長明燈,神色淡淡。
他似是隨口這麼一說,又像是意有所指,叫人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數年如一日,每年都隻為一人祈福,點長明燈,這般用心,當真有人能夠做到沒有半分觸動麼?
哪怕這些長明燈未必皆出自三弟親手,就是這般排麵,亦是足夠叫人“動容”的了。
“所以,我方才不是說,三弟的心意,我心領了?”
謝逾白放下手中的長明燈。
葉花燃亦是立於燭案之前,同他對望。
兩人隔著長明燈的焰火,彼此視線交彙。
“他為何要替你點這麼多盞長明燈?你幼時,身子不好?“
謝逾白沒有揪著葉花燃同謝方欽的那點過往不放,而是純粹地發文,想要知道,謝方欽點這長明燈的初衷。
“嗯。額娘未足月,便生下了我。幼時的確是經常容易生病,需要施針,吃藥什麼的。不過隨著年歲漸長,後來阿瑪又請了武師傅來府上教我一些護基本的武功。現在身子骨還可以,比過去好多了。”
葉花燃沒撒謊。
她十六歲時的確是這麼個身子狀況。
至於這身子被現在的她給占了之後,比過去嗜睡以及畏冷這樣的小毛病,則完全被葉花燃給刻意忽略了。
總歸嗜睡跟畏冷又不是什麼大毛病,又死不了人。
“他倒是有心。”
謝逾白哼了哼。
葉花燃聞見,濃鬱的酸味。
到了最後,某人的醋壇子還是沒蓋住,打翻了不說,這醋味,便是十裏八方都能聞得見。
葉花燃“噗嗤”笑出了聲。
謝逾白隱約猜到了小格格為何而笑,他麵上依然是沒什麼表情,就是一雙耳朵,在長明燈的映照下,隱隱泛著可疑的紅暈。
……
謝方欽疾步走出那間點燃有上千長明燈的房間。
他用了畢生的意誌力,方才,才沒有在那兩人麵前失態。
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這顆心,還在有力地跳動著,裏頭,翻湧著就連他都陌生的恨意。
小明珠可恨。
在今天之前,謝方欽對小明珠依然是在意多餘恨意。
可方才,在她冷漠地說出,所謂長明燈,說到底不過是紅燭罷了,他險些沒能掩藏住自己的恨意。
她為什麼能夠冷酷、冷血至此?
胸口翻滾的這股恨意令謝方欽心生摧毀之意。
得不到的,那便毀了吧。
他走得那樣疾,那樣倉皇,如同同類角鬥,鬥敗,連同自己的領地、配偶也一並輸去的那個失意的雄獸。
下雪的小徑,總是比往日要濕滑一些。
謝方欽因心中想著事情,腳底一個打滑。
這一打滑,整個人便摔入了雪裏。
掌心,蹭出了血。
雪地,開出一點點血染的梅。
“三少,三少!”
耳邊隱約有人在叫自己。
他聽見了,又好似沒聽見。
他似乎失去了聽覺,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沒能聽出來。
他倒在雪地裏,沒有動彈。
或者應該說是,不想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