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也是,隻要他今天的活沒有完成,不用人說,他自己也會幹完為止,把成品交到後道才下班,哪怕通宵,哪怕車間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這裏呢,規定的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中午十一點半,下午一點到五點半,但誰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是沒人說的清楚的,甚至今天會有多少人到廠裏來,也說不清楚。

大多數的人每天還來廠裏,好像隻是讓自己覺得有地方可去,早上出門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地和家裏人說,我上班去了,其實,隻是換了一個地方坐著而已,或者說,廠裏聊天的人更多,聊天的氣氛比家裏好而已。

那幾個還會坐下來每天車幾條大褲衩的,是因為做一條還有一毛錢的計件獎金,工資沒有保障,但這個獎金倒是每月都能發,因為加起來也沒有幾百塊錢。

而這幾個還幹點活的,都是廠裏的生活困難戶,就是這一條一毛的獎金,對他們來說,也是好的。

張晨覺得自己不僅重回到了高磡,就是連周圍的人,好像也是高磡上的人,高磡上的人多難搞,自己當年,就是最難搞的之一,一點也不亞於今天的那個“工人階級”,張晨現在都有些同情永城縣文化局,同情丁百苟了。

自己是到了他們相同的處境,才開始能理解理解他們的苦衷嗎?

張晨搖了搖頭。

太陽已經落山,現在整個的球場,包括周圍整個的世界,都沉浸在了一致的光線裏,將夜未夜,欲黑還明,那麼的曖昧和不安,那打樁機每一次“嘭嘭”的擊打,似乎都讓光線更暗了一點,好像黑夜就是被它,從天上震落的。

張晨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不管怎麼說,兼並這裏,也是自己的選擇,哪怕在柳主任的辦公室裏,自己是暈了頭,那暈了頭之後的選擇,也是你的選擇。

小昭反對過,瞿天琳提醒過,既然你還是執迷不悟,要選擇一條道走到黑,那你就走,除非你在黑暗的盡頭能看到光明。

張晨覺得,他就是要把這到黑的路,走到底,走盡走透,他已經被逼得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張晨想起小時候家邊上的一條弄堂,那條弄堂很窄,下麵是石板的路,兩邊都是高高的那種舊房子的院牆,這條弄堂裏,據說是有人吊死在裏麵,所以這條弄堂就叫吊死鬼弄,從張晨記事的時候,它就叫這個名字。

弄堂裏本來還有幾座院子的院門,是朝向弄堂裏開的,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院門就緊閉了,再也沒有打開過,院子裏的人,把開向其他弄堂和馬路的後門當作了正門。

這樣一來,這條弄堂就更顯幽深,更別說晚上,晚上這裏麵是一點的光亮也沒有。

他們小時候經常會做的就是,一大幫的人結伴往裏麵走,約好,誰也不許往回跑,大家擠擠挨挨地進去,每個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快走到傳說中的有人吊死的那扇緊閉的院門,有人叫了一聲“吊死鬼來了!”

“哇”地一下,所有的人拔腿就往回跑,有人踩到的石板,發出“倥侗”的一聲巨響,大家已經被嚇破的膽四分五裂,再尖叫一聲,最後那個一拐一拐跑出來的,肯定是被人推倒的,他跑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認為的,推倒他的那個人算賬。

他們小時候還玩一種叫“中國勝利”或“解放台灣”的遊戲,指定了一塊地方叫中國,再指定幾十米外的一根電杆叫台灣,人分成兩撥,一撥逃,一撥抓,逃的那撥,先是在劃定為中國的地方,一般是一個門洞口的台階上。

抓的人可以在中國之外的地方到處走動,逃的人隻要離開中國,他們就開始抓,你逃回到台階上才安全,他們繼續在外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