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貴站在邊上,手足無措,他隻能訕訕地勸慰:“珍珍,珍珍,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現在,現在這樣,會把整幢樓的人都吵醒的。”

沒想到這句話還比什麼都管用,譚淑珍還是趴在那裏,但馬上止住了哭,過了一會,她站起來,拿著毛巾和臉盆出去了。

洗漱完畢回來,譚淑珍卻沒回到這個房間,而是去了走廊對麵的房間,對麵是他們的餐廳兼客廳,隻要人在家裏,一般鑰匙都插在門上,為了來去進出方便,客廳裏麵有一張長沙發,譚淑珍進去就再也沒有動靜。

馮老貴睜著眼睛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萬籟俱寂,馮老貴躺在那裏,卻默默地哭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太憋屈了,在譚淑珍麵前憋屈,在外麵也憋屈,他似乎到哪裏都憋屈,這大概就是自己一定要去追求,那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所要付出的代價吧?

他當初為什麼就不能聽家裏的安排,娶一個大手大腳的同村姑娘,一年偶爾地回去幾趟,叉手叉腳,享受享受城裏拿工資的老公,回家應該享受的待遇,其他的時間,他在外麵都是自由的。

這一個清晨,馮老貴在混混沌沌的一連串的碎夢中,不安地醒來,外麵天已經大亮,他看看手表,六點半了,第一次沒有聽到樓下譚淑珍咿咿呀呀的聲音,他走到對麵,打開門,看到譚淑珍背朝著外麵,蜷縮在沙發裏。

馮老貴退了出來,他把煤餅爐的爐門打開一點,拿著鋼精鍋去盥洗室淘了米,走回來的時候,煤餅爐的火苗也竄上來了,爐上的水壺蓋噗噗噗噗地上下跳動,他把鋼精鍋坐到了煤餅爐上,把爐門關小了一點,拎起水壺,把裏麵的水咕嘟咕嘟都灌到熱水瓶裏。

馮老貴拿著牙杯毛巾去了盥洗室,洗漱完畢回來,他再次走進對麵的房間,譚淑珍還是麵朝裏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馮老貴走過去輕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他欠過身,伸手想去摸譚淑珍額頭的時候,譚淑珍低沉地吼了一句:“滾!”

馮老貴嚇了一跳,縮回手,呆呆地站在那裏站了一會,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轉身走出房間,把門帶上,回到對麵的房間,拿起自己的包,走下樓去。

樓下大門口坐著越劇團以前的老生老鄭,她看到馮老貴就叫道:“老貴,珍珍呢,害我都到樓下來等了。”

馮老貴沒有理睬她,顧自走了出去。

他們在練功房裏,等到了九點半,也沒有等到譚淑珍,李老師看看馮老貴,馮老貴搖了搖頭,李老師拍了拍手說,來來,建梅,你來娘子,大家開始。

從這天之後,譚淑珍就再也沒有走上婺劇團的高磡一步,婺劇團的人,早上也再沒有聽到,譚淑珍的聲音從山穀裏晃晃悠悠地出來。

譚淑珍沒有再在高磡上出現,大家公開地,也避免去談她,好像這團裏從來就沒有這麼個人,但她又分明還在,每個月的工資和獎金照發,不是馮老貴代領,而是李師母代領了,走進山穀,給譚淑珍送去,整個團裏,也沒有人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對。

出勤表上,譚淑珍的名字也還在那裏,李老師每天都會打一個鉤,然後看著出勤表,歎了口氣。

譚淑珍不在,大家似乎反而都解脫了,徐建梅當然是巴不得,譚淑珍不在,她就真的成了婺劇團的台柱子,不管李老師願不願意,那白素貞,也必須是她,香香變成了小青。

李老師總是覺得,自己愧對譚淑珍,要是譚淑珍每天走進練功房,再叫他一聲李老師,他會覺得,自己的這張老臉沒地方放。

馮老貴呢,在家外麵,隻要是譚淑珍一走近他的身邊,他就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渾身都不自在,更別說還要對戲了。

甚至包括那個丁百苟,他明明知道譚淑珍一直沒去劇團上班,但他,連問也沒問馮老貴和李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還不清楚嗎,他不清楚,徐建梅也會讓他清楚。

丁百苟有太多的理由讓自己也讓整個文化局都相信,婺劇團現在這樣,是永城婺劇團曆史上最好的時期,譚淑珍不是不在,而是她高風亮節,提攜後進,雖然這被稱為後進的徐建梅,和譚淑珍是一樣大的。

丁百苟必須讓整個局都這樣認為的原因是,那個平時根本就不管婺劇團事情的局長,拿到了藝術節的節目單,他還愣了一下,問丁百苟,劇團這戲,主演怎麼不是譚淑珍?

丁百苟明白了,徐建梅的身上,還需要光環,隻有等到她的身上,有足夠的光環,她成為丁百苟夫人的時候,才沒有人會認為她是利用了丁百苟權力,擠掉的譚淑珍,她憑的全是自己的實力。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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