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幾乎是摔進門去的。
朦朦朧朧的夢,隱隱看見一襲俏麗的雪白身影,在眼前頻頻閃爍,想要追上去看看,卻一閃不見了。黑夜中的荒野,燃著幽幽的鬼火,嫵媚妖嬈的淺藍似扭動的銀環蛇,忽然從路邊的草科裏跳出的兩個魁梧漢子,麵上帶著醜陋的麵具,誇張走形的五官讓人脊背發涼。
摘下麵具來看,竟是一個碩大的黑洞,從洞裏噴薄而出汙濁的鮮血,那血液在夜色映襯下,如墨汁一般黑暗也如漿糊一般粘稠,遊動著手指般粗細的爬蟲,半晌爬蟲扭動著肥碩多肉的身體回到那洞中,勉強拚湊出一張滿是裂痕的麵孔。
“你是我的女人,一輩子都是,你永遠也不要妄想甩掉我。”
趙勝?!安之大吃一驚,轉身要跑,卻被另一個漢子攔住,那兩人長著同樣的一張臉,醜陋的牛眼,大而突出,用那張厚而碩大的布滿刀刻般紋理的醜陋嘴唇他說:“夫人,你好狠的心,你把我的真心用刀子劃碎,你把我雄偉的軀體,片成三千六百片。”
安之唬的連滾帶爬,這時卻被地下伸出的藤蔓纏住。
“我的女人,我恩準你為我陪葬,做最肮髒下流的事情,那是你最願意為我做的,我永遠不會放開你。”眼見那厚實粗糙的黢黑手掌就要觸及衛安的身體,安之急的大聲呼救,卻怎麼也喊不出聲。
慌張見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一刹那,感到周身劇烈的酸痛,茹蘭嚇了一跳,立即笑道:“醒來便好了。”安之的魂兒似乎還停留在那個醜陋的夢境之中,深深的呼吸幾次,心口慌慌的,似浮在冰麵上,半晌緩過勁來,輕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茹蘭將湯藥隔了藥渣子倒了一碗,遞給安之道:“四更了,喝了藥再睡一會吧?”安之見碗中色若羊肝石的湯藥,一時不想下口。
茹蘭道:“沒傷到筋骨,隻是傍晚那會發了熱,再喝一點,發發汗,明天就會好的。”
安之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一層冷汗吸附在輕薄的軟紗上,茹蘭用手帕替安之拭去鬢角的冷汗,輕聲責怪道:“包紮好的,別亂動。”
茹蘭見安之毫無睡意,便替她掖好被子,“到底是誰打了你?”安之再回想時卻不記得那兩個人的模樣,便搖搖頭。
茹蘭道:“剛才做噩夢了不是?說給我聽聽?”
安之怔怔的嘟囔著:“我夢見他了。”
茹蘭不解便追問一聲:“是誰?”
安之聽她一問,猛然間清醒道:“沒誰,沒什麼。”茹蘭一貫的溫柔體貼,便問道:“是不是想起月桂和霜華他們,心裏難過?”安之見她如此說便,點點頭。
輕聲道:“姐姐,你去睡吧,我想單獨呆一會。”
茹蘭知道安之的性子一貫不願把自己的心事說給別人聽,便默默退了出去,隨手關了門到外間去了。
說不上是恨還是害怕,安之狠狠的咬著牙不讓眼淚往外流,頭一次厭惡一個人,恨的自己直哭。他都已經化了灰了,還是陰魂不散。
“難道是我錯了嗎?”安之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是了,是我錯了,這一切都是報應,難道我安之一輩子都要囚禁在這個醜惡桎梏之中麼?這怎麼行?
”安之實在沒法讓他徹底消失,正應了那句老話: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安之緩緩地下了床從架上拿了衣服強忍著身上的抽痛,穿了一件雪白的紡綢襴衫。推開門一看,豫遊與茹蘭並幾個侍女在外麵靜坐。
他們一見安之出來,便紛紛起身關切詢問。衛安伸手示意他們坐下,自己便就擺著沉香木鏤空梅花憑幾的榻坐了。
“怎麼都不說話?”安之平靜的問道。
豫遊道:“話要留給該思考的人說。”
安之苦笑一聲道:“那就誰都別說了。”
豫遊道:“令尹大人給咱一個下馬威,也得受著不是?”
安之聽罷,方才知道,毆打自己的並不是裴轅功的羽翼,心下一怔,卻淡淡一笑,若浮光掠影。“受與不受,不就是個時間問題,令尹大人打了我不要緊,我把他當做盟友,還得見麵不是?就全當不知道了。”
剛到五更,天還蒙蒙亮,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將看門的老頭驚醒,因天色尚黑,不敢開門,便先向屋裏的人回稟。豫遊便帶著幾個隨從出門去看。
來人乃是令尹府的管家胡成,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本陳舊的賬簿和一疊新寫的記檔道:“這是令尹大人叫送來的,說是請衛公子把它盡快做好,今日午後便要請大王過目。”
說罷將賬簿往豫遊懷中一塞就要走,豫遊知道這是令尹在出難題,便不答允。胡成鄙夷道:“這主意是你們出的,有了難事便就推諉搪塞,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