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1 / 2)

西廂房內,蒙奇付手立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夕陽的光滑過開的正豔的合歡,那粉嫩的絲絲花蕊仿佛鍍了金,融成大片大片的雲,讓他恍惚看到了那年的梅雨中,她俏然立在那裏期盼芙蓉盛開。他的心中閃過一絲笑意,時光原是那般的悄無聲息,起初那度日如年的思憶竟也在日複一日中淡了,隻留下那人在心中永恒不褪。木門打開時的“吱呀”一聲,在寂靜中顯得尤為突兀,蒙奇帶著淺淺的笑轉過身來,便看到了一身船夫打扮得燕沛予,他輕輕揮了揮手,待私下裏的人都散盡了,連子璃都擁著紫馥離開之時,才道:“坐吧。”燕沛予不曾想到他們二人也會有這般平靜的相見,在微弱的光下,蒙奇是顯得那麼老,雖然依舊高大鬢角卻已斑白,那神情之中再也無往日的犀利狡黠,如一汪溫泉盡是歲月的沉澱。若論這幾十年的逃亡生涯,他最該恨得就該是他吧,是他一手攻破了燕國的城池,是他輔佐齊王踏平了燕國的江山,亦是他贏得了玉縷的一顆心,可是他卻從未恨過,在最最艱難危急的時刻都不曾恨過。燕沛予有些惶惶然的在椅子上坐了,順手便將那幾上的茶端起抿了一口,竟是熟悉的雨前青,微蹙的眉不禁舒展開來。

蒙奇看他神情之中有些悵然,一步說些什麼,隻兀自抿著茶,二人如此坐了片刻才聽燕沛予道:“如今,你我當真是老了。”蒙奇聽罷,翹起嘴角,眸中閃過一絲晶亮的光,緩緩道:“是呀,我們都老了,卻有什麼也不值得執著了,若論以往,也唯有我們二人可以一敘。”“執著?哈哈哈,好一個執著呀!”燕沛予帶著些微的佩服看過去,那張雖不複往日容光,卻依舊英俊淩厲的臉上隻帶著淺淺的笑,看著窗外所剩無幾的夕陽,他的心驀的就起了點點漣漪,蒙奇,他到底是知足了,不可謂執著,隻道是知足,可他這一生又得到過什麼呢?無非是握著無盡的寶藏躲藏著不計其數的暗殺,若說執著,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執著什麼,或許曾經站在權利的頂峰,總不能這般輕易的讓與了他人,可他這一生又經曆了太多的殺孽,到頭來,想要珍惜些什麼卻發現,他們早已離去,是呀,是不值得執著,因為他早已一無所有,就連片刻的寧靜都是難得的。

燕沛予從椅中起身,踱到窗前的幾旁,那裏正晾著一幅剛作好的墨畫,遠遠的看著隻寥寥數筆勾勒出一美婦的身姿,可燕沛予卻知道,那數筆之中包含的是怎樣的情意,他細細的看著那眉宇,那嬌唇和眼角,該是怎樣的熟悉和神情才能做得如此傳神,仿若讓他看到許久之前,這溫順聰敏的女子在合歡樹下淺笑福身,輕呼一聲:“公子。”夜完全黑了,他卻能瞧見那夜色中的合歡,能嗅到空氣中彌漫的合歡的馨香,過了許久許久,他終是開口道:“當年她最愛的便是合歡。”茶早已涼了,可蒙奇卻恍若未覺,依舊端在手中,聽了那寂寥的一句,他的手忽地一抖,幾欲將那茶具掀翻,他的眸氤氳,他的聲音含著點點的深沉,道:“不,怎麼會隻有當年呢,你不曾知道,在她的心中永遠種著一株合歡,任是錦官的芙蓉開得再好,每每她也總是要聞到合歡的香氣才能入眠。”聽罷,那立在窗前的身影一震,有些驚愕的轉過身來,蒙奇的眸穿過他的身子,望向那漫漫無際的虛空,似是歎息一般的說了一句:“不管怎樣,你總是她的至親,不管是曾經的依戀還是痛苦的傷害,她的心中始終是有你的。”

一滴淚緩緩的自燕沛予的眼角滑落,原來要這樣的殘忍才能證明愛的那般的深,要這樣的無奈才能明白,原來愛了不該愛的人,這一世的劫到底是誰錯了,是誰負了誰,玉縷,或許上天讓你去的這般早總是對的,世間無奈薄情,你的一顆心怎能裝得下這般多?罷了罷了,就此放開吧,抓了這些年掙了這些年,什麼樣的夢還能再次延續呢,不如就此放手或可得一方平靜,燕沛予緩緩的走到桌前,他輕輕地舉起茶杯,深深地嗅了一口那沁人的茶香,恍惚是她纖白的柔荑為他斟滿,鼻尖還有她身上淡淡的芬芳,可是最終他將那茶杯放下,同時放下的還有一枚晶瑩剔透的美玉,他一邊向門邊走著一邊說道:“從此燕國便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了,這世間這江湖也就平靜了。”蒙奇靜靜的看著他的背影,心下是從未有過的愴然,他真的老了,老得這般容易動情這般容易傷懷,良久才兀自輕輕說了一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