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閣的小院裏,在那高大的合歡樹下架一張小幾,如意抱來上好的桃花釀便退了出去。美人纖指劃過封口的油布,輕輕的解開蓋子,一股子濃鬱的酒香緩緩飄灑出來,琉黛執了玉壺,將瓷杯斟滿,一飲而盡。紅妝淺淺笑著,亦是隨她將那酒飲盡,這十年不見縱是再多說不出口的,也都融在這酒中。三杯酒下肚,琉黛的眸子便模糊起來,她撐著有些搖晃的身子,緩緩的歪在紅妝身旁,看著她那副嫻雅的樣子,驀的說道:“紅妝,帶他走吧,何苦回來在這泥淖之中再插一腳,總是有再多的理由,也該為融暖想想。”紅妝靜靜的聽著,忽而溫柔的一笑,淡淡地說道:“這些年我們過得很好,桃花塢裏十年一日,起初我是不明白的,一個愛我的男人心中怎麼會藏著別的女人呢,可是姐姐,當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融暖一天天長大,我忽而就明白,那是一種情分,永遠也不能忘記的情分,雖然不是愛情,卻是一種永遠的掛念。自契丹一役開始他便有些坐臥不安,我可以用溫柔鄉困住他的心,困住他的人,可是我害怕有一天他後悔了就會怪我,怪我束縛了他太多的天地,他雖長於齊國,可畢竟是個秦國人,如今這宣國亦有他拚死打下的半壁江山,姐姐,若是你,可會帶他走?”
一滴淚緩緩的滑落在她的頰邊琉黛恍惚的點了點頭,一口將杯中醇釀飲盡,那不再是誘人沉醉的芳香,卻是絲絲縷縷的疼,不知道要怎樣取舍。日暮黃昏後,琉黛任由紅妝扶著來到寢殿,昏暗的紗帳下她隱約看的那欣長的女子背對著她,說道:“希望你能幫我照顧融暖,我愛著他不能放他一個人走,就隻能做一個失敗的母親。”那帶著些微沙啞的聲音模模糊糊傳到耳中,讓她好似明白了什麼,卻又因著沉沉的頭痛昏睡過去。夢中她站在那年契丹戰爭中的草原上,看著藍天碧草暢快的奔跑著,身旁是他淺淺溫柔的笑意,她輕輕地喚著他:“子璃子璃……”一聲又一聲,閉上雙眸等他的唇落在她的眉間,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便有些不耐煩的睜開了眼睛。一圈又一圈的契丹人將他們包圍在中間,他小心翼翼的護著她,淡淡的看向為首的戰子琪。五皇子那俊美白皙的臉上忽而閃過一陣猙獰,大手微微一揮,那弓箭手齊發數箭向他們射來,她驚恐的大叫著,子璃將她緊緊地壓在身下,溫熱而殷紅的液體卻沿著她的脖子流到了青青的草上,她大聲地叫著,祈求有人能將他救起來,卻發現晉初帶著人馬從遠方奔馳而來,他將她抱在懷中,小心翼翼的抹去他的淚水,卻被戰子琪一掌打在後心。她抱著他失去知覺的身子,滿眼都是戰子琪狠厲的臉,她劇烈的顫抖著,尖叫著,忽而感到一隻強健的手臂將她護在懷中,人便漸漸清醒了過來。
她朦朧著淚眼,看著明滅燭光下的子璃,不知從什麼時候他的鬢間已有了一兩根白發,正當壯年的時候卻因著繁多的國事而過早衰老,她看著他的唇輕柔的落在她的眉間,瞬間便想到了夢中的血,她睜大了眼睛,帶著絲絲的驚恐,脫口說道:“你要禦駕親征,是不是?”子璃有些無奈的看著她蒼白的麵孔,雖未曾說什麼,卻更加篤定了她的想法。是了,她總是自己欺騙自己,霍李勾結,國無兵可用,晉初雖然回來,可若想有兵權對付契丹大軍,隻有禦駕親征。她的喉哽咽不能語,心裏透著點點的涼意,忽而想到了黃昏時紅妝的一席話,猛地看向他說:“紅妝也去是不是?”子璃淺淺一笑,將她攬在懷中,大掌緩緩撫過她的肩頭,輕柔地說道:“會好的,當年便曾經讓阿林丹吃過大虧,如今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是不是?”她狠狠地搖著頭,淚珠撲簌而落,怎麼會一樣呢,那是他的兄長呀,怎麼會與當年一樣。子璃不忍再看她傷懷的模樣,便將那恍惚不定得燭光吹滅,和衣將她攬在懷中躺下,靜靜地看她睡去。
輔進五月,大軍便要從津陽開拔,琉黛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俯視著他們遙遠的身影,他一騎當先,著了雪白的鎧甲,將那長長的戰刀高舉顱頂,慷慨激揚的說道:“驅逐契丹,保我家國!”緊接著那數十萬將士齊聲呼喝:“驅逐契丹,保我家國!”那聲音響徹雲霄,給人以壯闊震撼之感。大軍啟程的那一瞬間,他沒有回頭,他昂著高貴的頭顱要穿過大漠和草原,將那企圖覬覦他一手創建帝國的契丹人趕回雪山,他身旁便是晉初和紅妝,那一日的紅妝著了一身火紅的戰袍,嬌小的身段中散發著淩厲的氣勢,琉黛看著他們漸漸消失的身影,帶著一絲絲的懇求望向蔚藍的天空,這一生,她隻有這一次祈求,祈求他們都能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