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祈雲篇 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1 / 2)

母後曾經告訴我,我出生於父皇最為低迷的時刻,而在我記事以前,那個男人也從未來看過我。我不明白母後為何要在我小的時候便種下仇恨的,或許是她的恨太深,以至於還要將我也牽扯進來。記憶中的母後是個異常華美的女人,她比宮中任何妃嬪都要美麗高貴,卻始終得不到父皇的心。母後的臉上終年掛著一絲怨氣,隻有當她看到我的時候才有一絲笑意,那笑卻又讓我覺得寒冷。從小我便認為母後愛權力要比愛我更多,因為她總是透過我在看什麼模糊的東西,那種不可捉摸而狂熱的眼神讓我想要遠離。從我記事起我便知道我的父皇不愛我,他從不回來看我,我隻有在大宴的時候默默地仰望著大殿龍椅上的他,而他卻在看著我的兄長祈夜,那眼神中藏著滿滿的疼惜和關愛,每每都刺痛了我的心。

在已故先皇後的藏香宮中住著一個女子,她擁有與先皇後相似的麵容,每個夜裏我的父皇都在那裏度過。那個女子是寡淡的,她從不在大庭廣眾下出現,仿佛真的是一抹見不得光的影子。可是就在我見到她的那一刻,我便明白,她就是父皇心裏的那個人,因為父皇會專注的凝視著她,會給她最為溫暖的目光和懷抱。從小我便知道我的父皇他不是個溫柔的人,他的冷酷和淡漠讓朝堂上的大臣心驚膽戰,令後宮中的妃嬪不敢逾越,而就是這樣的父皇卻可以將那個女子寵的像個孩子。我想那個宜妃曾經與母親有過一番過往,因為每每她看到我的時候眸子裏都露出一絲苦澀,同時唇角抿出不易察覺的輕笑。每當那個時刻我都會想,她是多麼美呀,比母後要美上千倍不止,而她的柔荑也會輕輕的撫摸著我的大哥祈夜,每當父皇大哥和宜妃在一起的時候,我便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而我和母後以及所有的宮妃,不過是一種透明的陪襯。

是什麼時候見識到了那如水般女子的強硬呢,我已記不得了,隻記憶中深刻的便是他那高高揚起的頭顱和瞬間迸射出的犀利,那種強到耀眼的氣勢讓我覺得她比母後更像是皇後,一個可以真正母儀天下儀態萬方的皇後。我想母後的不甘以及苦恨都是來自於那個女子吧,她對於全力的渴望統統都是因為無盡的寂寞和空虛,而我,就連她惟一的兒子都不能排遣。

到我慢慢長大了,我便可以與大哥一起到玉茗殿受教,知道那個時候我才能每日都見到我的父皇。大哥是一個是分溫和的人,他有著溫柔如水的眸子和平易近人的性子,每當父皇問及國家大事時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卻在不經意的回答中顯現他的治國之才,那種聰慧是我怎麼也不能及的,盡管我每每為此努力到深夜。我知道大哥的心不在天下,他更喜歡在桃園中作詩,或者鑽研醫術,這讓我小的時候十分不解,等我再長大一些我便明白了,因為宜妃向來體弱,每一年都是在病痛中度過,而宜妃便是她親生的阿娘。父皇對大哥是縱容的,他從不將那些治國之策強壓給大哥,盡管他總是做得很好,可是父皇對我卻是嚴厲的,他會教我帝王之術,也會教我批閱奏章。在我十二歲的一個夜裏,我的父皇將我叫到身前,第一次那般認真的看著我,用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對我說,我會是一位英明而堅強的帝王。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便已決定將那個高不可攀的位置給我,我不知道心中是怎樣的空虛,母後十幾年來為之爭奪的位置,就那樣輕易得到了我的手裏,抑或者父王在出征之時便已明白母後的計劃。

冊封太子的手諭在父皇還未回來的時候就已頒下了,我的心中有一絲忐忑不安,因為這仿佛是一種警告。可是母後不這樣認為,她的心已被太多東西迷蒙,看不到原來的本真。我曾見過母後的夢魘,她躺在那空蕩蕩的鳳榻上緊逼著雙目哭泣,那淒厲的聲音充滿了整個宮室卻無人敢來問津。她呼喊的是父皇的名字,那個她戀了一生又恨了一輩子的男人,我總也想不明白,她的哭泣是為了年少的夢還是為了迷失的自己。我在母後身前向來隻有順從,她從來看不到我的鋒芒,也不會像父皇一樣知道我會是一個好的帝王,她隻醉心於那種權力的充實感,她其實是那樣一個可悲而又寂寞的女人。

當父皇再一次踏進津陽城的時候,鮮血染紅了霍家的每一寸土地,而我目睹了母後的死亡。那個叫水色的女子有著窈窕的身子和青春的民榮,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比父皇還要大上許多,她看著母後將那杯中的鴆酒喝光,緩緩的笑了。我靜靜地看著母後倒下,心中忽然間有一種釋然,為了母後也為了自己,或許對一個在宮牆中耗盡青春的女子,死是一種解脫。我沉重的呼吸著,心中漫過一絲絲的痛,水色輕輕的踱到我的身前,她將我摟進懷中,那柔軟溫暖的懷抱是母後都未曾給過的,我抬起頭看著她,緩緩的問道:“母後死的時候疼麼?”水色的指尖輕輕劃過我的麵頰,我忽然驚覺那上麵已布滿了斑駁的淚痕,我定定的看著她,直到她說:“不疼,那是一種能讓人安心死去的毒藥。”我輕輕點了點頭,慢慢的走出了母後的寢宮。我想我這樣的薄涼應當適合做一個帝王,一個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