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親生班的呐……本來就是親生的呐……
我揉揉眼坐起身來。
她的母親……我的母親,她在這星期裏都在陪著我。
我的母親……她的母親,就這樣,從我受驚那天開始,一直在這兒陪著我。
在這兒療養院,在我的身邊,在她女兒身邊。
“……”
她從門外麵走了進來,合上手機,坐在我床位旁的那張空床位上。
表情黯淡,神色啞然。
“嗯嗯……”(怎麼了?)
我比劃手語詢問她……從那天起,我便沒有再發出過成型的字句。
也不能下地了,雙腿就像是有感覺的義肢般,知道它在,卻難以挪動。
“沒,沒事兒,就是和她,聯係了幾分……小紫,昨天還睡得可好。”
她……?啊,是她,林曉琪,她的孩子,本是親生的孩子。
我住了口,撐住身子擺弄著床頭昨夜林先生……父親送來的香石竹。
在一隻玻璃瓶裏裝著。
“嗯……”(我,睡的,很好,母親。)
我比劃著手語回答她,這些簡單的字詞,是我這幾天學會的。
醫生小姐說,這是創傷後應激反應。
創傷?我沒有受傷啊……
母親代我詢問出了我的疑問。
她指指腦袋,那個醫生小姐。
嚇壞了,這是她的意思。
嚇壞了呐……
那天的細節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為了保護我,那些血腥的,可怖的東西都被本能的刪了去吧……
我是這樣猜測的。
那些飛濺的,紅白的東西,那些腥臭的作嘔的溫度,那些,那些……那些盡都被忘了去。
我隻記得!
那個眼神。
似遠又似近,我看不見它,我更看不見它的主人。
但我能感覺到,那個!
鋒利的,尖銳的……迷惑又熟悉的眼神。
那像是狼犬般的眼神,似箭,又似劍般的飛射而來。
赤條條的,淩冽洌的刺來,紮在我的身上,臉上,我的眼中。
“……嗯嗯。”
我從牙縫間擠出來不成聲的零碎悶哼,支撐著身體的右手用力握住潔白的床單,捏著,攥著,擰著,來對抗那橫生的懼意。
每每記起來,每每記起那眼神,記起那眼神的主人,我都會不由自主恐懼到顫抖。
……就像那電擊實驗裏的白鼠般,隻是思考,便會驚怖。
而且,那眼神是那麼熟悉,是那麼熟悉的眼神。
在天堂的奶奶呀,我問您!
我見過他麼?
我認識他麼?
我知道他麼?
他見過我麼?
他回來找我麼?
會回來麼?他會回來麼?
………………
不要啊,不要!
那人不要在我身邊。
不要再見,再見那眼神,那眼神的主人。
那個儈子手!
那個謀殺者!那個殺人犯!
再見麵的話,我會死的吧……被他所殺,被他所殺。
會死的啊,會死的吧……不要再遇見他啊……
……我期待著與他再見……期待?
期待?我在說什麼?!
在期待著他麼?我?!
那可是個屠夫!
我卻在期待著與他再會?!
瘋了罷呐……奶奶,我是瘋了啊。
從那天起,從那炸裂的腦漿中來。
那時我就便瘋了罷……
不!不!
是從您離開那時起,是從您離開我那時起!
不!不!不!
不是我瘋了,是這個世界!
是這個,荒唐的,您不再留念的世界!
您已走,我也不要再留!
我會去找他的,我會的,去找那銳利眼神的主人,那眼神裏能感覺得到,生活,和希望。
這不是臨時起意,在您離開那時起,這想法一直徘徊著自腦海裏。
我會請他,讓他送我去您那裏,這世間……已經夠了。
緊咬者牙根,讓它止住咯咯打顫。
用力揮開見我異樣的母親那伸來的關懷詢問的雙手,我俯下身來,趴在床沿兩手摁在冰冷的地板上。
就算是爬著,我也會去找他,那熟悉的感覺,他一定認識我,我一定認識他。
那個銳利冰冷下,埋藏著如此深切熱情和希望的眼神。
那個,離我如此之近的死神。
呐,是瘋了罷,我。
找他去,送我離開。
——找他去,了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