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在我出生以前,爹和娘過的乃是富戶生活。爹擅長多種奇門異術,其中最擅長的便是毒與易容。那時許多人光顧門庭,隻願買上一些由爹製作的新奇物件。可風雲向來瞬息萬變,有江湖之人用極高的價格在爹這裏買去了劇毒,而後用那毒毒殺了當初朝中重臣。
那江湖之人得手後便逃之夭夭,並未留下任何線索,所剩的唯一線索,便是那劇毒。朝廷之人順著那劇毒找到了爹和娘,並認定是爹娘謀害了那朝中重臣,將爹娘抓捕。爹娘那時受盡了折辱,娘甚至被灌下宮廷密毒,不會死去,活著卻度日如年。而爹娘不知,那時,腹中已有我的存在。
後,爹利用身懷奇術,帶娘從那監管之地巧妙脫身,卻隻得放棄一切,隱匿世間,貧苦度日,再不與人來往。而娘身上的毒,說也奇怪,就連爹都解不得,隻得用更為劇烈之毒,以毒攻毒,如此來減輕娘的痛苦。
之後十月,我出生了。爹賜名,修染。
常言道:八員外、五學究、大郎宅上,各計安吉,不及——修染。
爹定然是希望,我此生能夠修書染信,不問世事,恐我會落得於他如此這般的下場。
娘在懷我之時便不得已一直用毒,遂我自出生以來便體弱多病。原本爹許就不願傳我那些奇門異術,再加上我的身子,更是無法習得全數的奇門異術。除了毒與易容,其餘的爹都不肯多傳授於我,隻有我在私下偷偷的學習上一二,然卻是比不得毒與易容的。
後而爹過世,家中便剩下我與娘。從小爹避世的性子刻在我的心間,我與娘的生活並未有多大變數,依舊隱匿。娘需定時服下的那些毒藥,便由我接手調製。然不知為何,分明是一樣的藥物,娘的身子卻是每況愈下。娘痛苦加劇,我亦一籌莫展。我原以為日子會一直這般下去,卻未想到如此隱匿的我,還是被人找到。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當朝天子,孟青玄。孟青玄初見我之時,亦滿臉的訝異之色,甚至喃喃道:“唐點杏……”但他很快便恢複平靜,眸底滑過的鋒芒讓人不容忽視,他道:“你若能為朕所用,朕必滿足你所有心願。”
可我此等避世之人,又有何心願?我隻願遵從爹的遺誌,遠離這塵世。我回過身,不再理會孟青玄。卻又腳步一頓,腦中忽而想起,爹曾說過,娘中的是宮中密毒。
我回過身來,望向孟青玄,隻道:“皇上說可滿足草民任何心願,此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朕說話向來一言九鼎。”
“那好,我應你。”
之後娘便被接進了宮中,而我也知曉了我的任務。孟青玄想要殺孟灝煬,卻又無法在明麵之上動手,想用美人計卻又無法將美人送上他的床。如此,孟青玄便將我送進長安王府,要我在孟灝煬借兵謀反之時,毒殺了他,並要保全長安王司凜夜的性命,否則,任務亦不算完成,而我的娘親,亦不得安然。
那一日春風如笑,我隨孟青玄一同來到長安城,那裏有座絮語山,每當有風吹過之時,樹葉相互摩擦,就宛若親密之人在絮絮耳語。半山腰中有座亭,名喚一休。我就是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了長安王司凜夜。在瞧見他之時我微微一愣,我自出生以來見過的人並不多,像他如此俊美之人,更是沒有見過。司凜夜一雙龍眼外露寒星,兩道劍眉濃如墨色,高挺的鼻梁似有光華浮動其上,唇瓣模棱分明。他白皙的皮膚,甚至讓我難以相信,此人會是多年征戰沙場軍功累累而被封親王之人。
我一如孟青玄所言,扮作女子,手執長劍,舞劍入亭。這些對我輕而易舉,雖我半分內力也無,但這些招式我是提手捏來。我看到司凜夜的目光忽而就凝滯了,他的身子似在微微顫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浮現在他白皙的麵容之上,之後他竟是以手撐桌翻身而來,繞在我的身後半擁著我,帶我舞起手中之劍。
那一日,司凜夜帶我回到長安王府,那一日,我在囹水院住下。
之後的情形不說也罷,我與司凜夜來往極少,雖說一定程度上來說我是細作,聽命於孟青玄,可說到底,我並不用監視司凜夜,?我的對手,是孟灝煬。我與司凜夜唯一的來往,便是他時不時的試探,而我則一位避讓,從不正麵相對。一日司凜夜找上囹水院,我聽聞院中他與婢女對話,便出院。
“不知王爺前來有何貴幹?”
分明是簡單一句,卻好似激怒了司凜夜,他竟是直直的向院中而去。我自是伸手相攔。
“你幹甚?”司凜夜道,聲音聽起來頗具怒意。
“囹水院中隻我一人,此時也已站在王爺眼前了,我平日裏生活清淡人又寡言,隻恐招待不好王爺。”
司凜夜的腳步停了,卻是沒生怒意,反倒是笑意染上唇角,帶一抹得逞之色,“本王就是來看看你在囹水院住的如何,過幾日本王要去辦些事,大抵要有些日子不在長安,怕怠慢了你,畢竟你是皇上給本王的人。”
最後幾個字,被司凜夜咬的很重,好似是故意說與我聽的。
“王爺要去哪?”
司凜夜挑眉,道:“本王要去和煬親王去商討些要事。”
“煬親王…”我的麵色白了一下,果然,如孟青玄當初所言相同,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此行,我須得去,“王爺可否帶上我前去?”
“恩?”司凜夜尾音揚起,“你也想去?”
“想去。”
“可以。”司凜夜答道,“那三日後,本王便派人來接你。”
之後三日本該平靜度過,卻不料我從未見過的長安王妃諸葛洛歌找上門來,說也奇怪,她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竟與孟青玄和司凜夜的表情如出一轍。
“你竟敢冒充唐點杏!”
這個名字在我與孟青玄第一次相見之時,他也曾喃喃過。
於是我問道:“唐點杏是誰?”
“你竟是個男子?!”諸葛洛歌顯得頗為訝異。可隨之她便換了一副神情刻薄而道:“唐點杏你都不知嗎?你好好瞧瞧自己的臉,分明與那已然死了的唐點杏宛若雙生!隻是本王妃不知,你是如何做到此番的!如今世人竟是厚顏無恥到這般地步,一個男子竟靠著一張與那唐點杏一般無二的臉也要進長安王府!”
宛若雙生,一般無二。
原來孟青玄找上我,並將我送來長安王府,竟是如此。因我與司凜夜曾經愛慕卻已身死的女子長相相同,便將我送來此處,如此來殺孟灝煬,這樣一來,於情於理,也都說的通了。“一般無二?原來如此。”
好似是我淡然話語激怒了諸葛洛歌,她怒道:“別以為你長著和她一樣的臉就能如何!你給我走!王爺是天下最頂天立地的男子,怎能被男風所困!”隨之竟是端起桌上茶盞向我砸來,那茶盞之中是我將將煮好的滾茶,我又怎能讓她砸中?我急忙向一旁避之,卻又不料撞上木凳,猛然一個踉蹌向後仰去。然下一息,我卻被誰箍在懷中,穩固至極,再不懂分毫。
我惶恐睜眼,見是司凜夜,我與他雙雙對望,一時隻覺移不開眼。隻道諸葛洛歌的聲音傳來:“外麵的婢女萬分不懂事,王爺到了竟是不知會一聲,看妾身一會兒出去不好好教訓她們!”
我怔然回神,急忙起身,推開司凜夜向後幾步。司凜夜蹙眉,半晌後冷道:“王妃跑到囹水院生事,竟還想著教訓旁人?”
“王爺在說甚……”諸葛洛歌的聲音忽而低了下去,卻還是說著:“洛歌聽不懂王爺的話。”
“聽不懂?”司凜夜轉眸掃過諸葛洛歌,“本王早已知會於你,唐點杏的事你休要拿來再做文章!”諸葛洛歌向後虛退兩步,抿唇不語,一時氣氛很僵。我同樣心神不定,向著司凜夜的反方向退去,卻在下一息又被他握住手腕,這一次,他竟將我抱在懷中,雙腳離地。
“怎麼,你還想再摔一次?”司凜夜垂目望向我,我一怔,亦垂目,隻見我的鞋子上已沾染上水跡,方才我向後退正踩上那茶盞摔碎的水跡之上。
我一時失聲,咬了咬嘴唇,並不說話,單單是移開了眼,不願與司凜夜對望。而司凜夜唇角一勾,似是知曉我害羞,倒也不過分再去難為我,而是走向一邊床榻之上,在我愣神之間輕輕將我放上床榻,垂目間隻道:“你且先好生休息罷,稍後叫人擦了水際再說,現下就莫要再下地了。本王再擇時看你。”
司凜夜說的,是擇時,而不是擇日。
此時司凜夜語調悠揚,百轉千回,柔情的不似一個沙場之上刀過血染之人。可再回過頭,他的目光已然幽冷,甚至隻字未吐,伸手扯起諸葛洛歌的手腕,幾大步便出了囹水院。
司凜夜並未憐香惜玉,扯的諸葛洛歌吃痛不已,麵上皺成一團,委屈道:“王爺,您弄疼洛歌了……”
“嗬。”司凜夜一聲冷哼,向前猛然一扯而後脫手,諸葛洛歌便被丟到了前方。
司凜夜與諸葛洛歌已然出了房門,可聲音我卻依舊聽的到:“諸葛洛歌,你給本王聽好了,囹水院住的,是我司凜夜的人,由不得你來撒野。”
不得不說,在聽此言之時,我心頭一跳,我家向來避世,即使遇事也隻懂忍讓,從未有人護我在懷中,更無人替我出頭。心頭不知是喜是悲,隻是一種奇怪的念頭出現在心中,若是一直如此也不錯,可悲的是,我很快就會死了……
忽而生出這種心緒來,我心中煩悶,隻得在院中散步,卻意外得見中原根本不會見到的樹,墨枯。善毒之人都知,墨枯開出的花,名喚墨雪,是世間至毒血燃的唯一解藥。血燃到底有多恐怖?哪怕是中毒之人的血沾染上人的皮膚,那人也會即可喪命。如此,我的心雀躍了幾分,欲在明日淩晨采下墨雪。
翌日晨霧縹緲,東方泛白,長安王府之中依舊一片靜寂,我攀爬上了墨枯之頂,極為小心且凝神的朝枝頭開的墨雪爬去。很快墨雪入手,卻忽聽心急如焚的高聲忽而刺耳:“秦修染!”
“啊!”我被嚇了一跳,身子竟是隨之一歪,從樹枝上摔落。
雪白的袖袍隨下落帶起的風翻飛,烏黑墨發也時不時遮擋住我的眼眸,可我依舊是瞧出來人是司凜夜。隻見他隨我叫聲抬頭一望,一個閃身又向上一躍,隨我與他身影重疊,減慢了墜落的速度,宛若隨風飄落的兩片葉子,緊緊的貼合在一起。我怔然的眨了眨眼,分毫不動,方才確實被驚的不輕。其實司凜夜的麵色看似也不佳。
“你作甚?囹水院的床睡的可是不舒坦?竟是跑到樹上去睡了。”司凜夜的話帶著些許怒意。
樹上?到此我才想起,我爬上去去采墨雪的。我慌忙朝手心望去,好在墨雪還在我手中。
“這是什麼花?”司凜夜問道。
“墨雪。”
“墨…雪?”司凜夜重複著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