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的時候碰杯慶祝,可悲的時候更應該慶祝。
自從有了彈珠的覺悟,我不敢歧視任何一個痛點,它能把我彈向下一個高點,也能把我摔進另一個低穀。
雞叫二遍的時候,我把自己滾的碩大無比。
一叫夜半,二叫啟明,三叫天光,我看不見啟明,看不見天光,眼糊住了,耳朵糊住了,全身都糊著厚厚的泥,我懷疑自己比街寬,比樹高,不知道是卡在了街頭還是街尾,這才消停下來,這才意識到,我毀了小周村唯一的一條街。
但是我感覺到的火,好陰毒,五髒六腑,四肢百骸,會被它燒做青煙,瓷器,還是鐵。
這陰毒的火慢條斯理溫文爾雅,對我極具耐心,盡顯包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鍛造著什麼?
可我希望盡快出去,大地上時常傳導著震顫而來的響動。
小周村那些當兵的想推開我讓出一條道,結果推不動。
想把我搗碎,我又不是雪人,想把我剁開,我又不是泥塑。
我肯定比石頭還沉,比石頭還硬,肯定難倒了心機深沉又狠辣的新族長,他們,不理我了,另辟蹊徑去了。
後來的響動,應該是莊稼一趟又一趟緊鑼密鼓的收回來了,不知道會被收走還是劫掠,我不希望被收走,更不希望被劫掠,請自求多福愛莫能助。
我大概被鑄成了鐵,心腸不知不覺間就硬了。
直到有一天,遠遠傳導而來的震顫鋪天蓋地,聲勢浩大,如同冰雹擂鼓,暴雨傾盆,越來越急,越來越響,狂而肆虐,這樣也好,別停下來,別停在小周村,便是大吉。
真正的我是碩大的琥珀,也是琥珀裏的小飛蟲,隻能默默祈禱,大吉,大吉,嗒吉,嗒吉。
祈禱不費什麼力氣,我又不缺時間,時間對我來說已經靜止或者永恒,我閉著眼睛祈禱,閉著眼睛也知道祈禱沒用,大地上有一大片烏雲,湧至村尾。
小周村在劫難逃,那片凝重而來的烏雲,會弄出什麼樣的腥風血雨?
我看不見,聽不見,聞不到,但我知道血滲進泥土了,感覺很悲涼,悲涼居然是一把最終的淬火。
我被鍛造成了什麼?小飛蟲居然飛出琥珀,如同針尖穿過豆腐。
我清楚自己毀掉了一條街,親眼看見,還是嚇了一大跳,一條街被我滾成了戰壕?
這是我第一次親臨戰場,戰場也有可能是屠宰場,因為大批的吐蕃騎兵湧不進來,小股騎兵進來,就算入了屠宰場。
巨大的琥珀上,居高臨下,觀摩一場宰殺。
血不斷的噴灑在戰壕裏,我隻見過關中麥客,但眼下的關中刀客對我來說很有新鮮感。
可我更想表白自身,我站的很硬朗,這意味著我的腿腳不再是一對可恥的寄生蟲,紅頭發的哥哥用惡毒鍛造了它們,我得清楚這一點。
想飛就飛,想落就落。
我感覺自己很高級,很絢麗,很有鳥樣了,因此,我站的很挺,很牛伯,很有大將風度。
好像現場由我全權指揮。
即使這樣,我也不會忘了踩上自己一腳,因為這個世界不會讓誰風光一世,隻會讓誰得意一時,我又想起了彈珠,它最終的平滑,那緩慢無力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