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
這是皇家,珍饈美味都不稀罕,難得的是此時這平平淡淡的柴米油鹽,才更透著夫妻相伴的真味,而不是一雙帝後。
這便也如同皇帝謁陵而歸,眼睛更希望看見的是質樸,而不是花枝招展一樣。
生在皇家,長在宮裏,這人世的繁華都早已看盡,始終最珍惜的,唯有一顆素心。
這一晚兩個人都有些心翼翼,甚或——笨拙了。
都不是不急切,五年的壓抑如何能不急切?隻是都怕自己的急切破壞了這麼久的一場等待——這一場這麼久的等待,唯有用一次完美才值得托付了去。
終還是廿廿輕輕附在耳畔,吃吃笑著鼓舞,“……我倒愛極了今兒那策馬狂奔的野子。”
皇帝原本壓抑克製,幾番番百煉鋼化繞指柔,可是在得了她的鼓舞之後,終究——再做了一回他今兒策馬直奔入紫禁城,一直衝到她麵前的事兒來。
那些莽撞、急迫,仿佛又是當年,他還是恁般動情的模樣。
待得那匹難勒的意馬終於橫衝直撞夠了,兩人才在夜色裏饜足地聲話。
像兩隻喁喁的蟲兒,都累了,卻都睡不著;或者,都舍不得這樣的一晚,這麼輕易就過去了。
“……皇上今晚兒上,可壓著怒火呢?”廿廿聲問。
皇帝卻擔心,趕忙翻身來攥住她手腕,直直盯著她的眼睛,“怎麼,竟叫你感受出來了?難不成爺之前,竟分心了不成?”
廿廿捉起被頭掩住臉去,“不是皇上分心……而是,那股子氣兒,倒叫皇上多零兒狠勁兒去。”廿廿完,已是捂著臉鑽入皇帝懷中去。
皇帝這才釋然輕笑。
他不想,不想在這一刻破壞了美好的心情。
次日不亮,皇帝又按著慣例醒來,這才輕聲道,“倒沒旁的,我隻是昨晚兒跟軍機大臣議到福長安……和珅已死,我之所以還留著福長安的性命,不過是看在他父兄功績;可是這廝仍沒有半點悔改之意。”
“我叫他去守陵,可是去年他就托辭腿上生了癤瘡,未曾到皇陵當差;今年剛去了不久,就又趁著我去謁陵之機,又因為腿疾,呈請回京醫治。這福長安當真是良何在!”
廿廿便也歎息一聲,“皇陵左近就是他父兄墓園所在,皇上能留下他性命,為的不過是他父兄之功——可他既然連父兄的墓園都不留戀了,那我看,他父兄的功績也不必再惠及於他了。”
皇帝倏然凝眸,“你也這樣看?”
廿廿篤定迎上皇帝的眼睛,“我知道,皇上處置福長安,心下自會有所顧忌,中舉他父兄皆是為國盡忠;可是皇上想想,他父兄之功再重,如何重得過汗阿瑪去?那和珅還曾為汗阿瑪重臣,汗阿瑪更是將十公主托付呢……”
“和珅既然能死,福長安怎麼就不能?皇上已經饒了他兩年,若他還不知悔改……皇上又何苦再留他?不過兩年之間,他便敢再一再二請求回京,皇上也了,他已是良喪盡……這樣的人,若將他繼續放在他父兄墓園旁,叫他父兄在之靈看著,反倒不安。”
皇帝的心,終於平靜下來。他伸手握住廿廿,“……你得對。”
皇帝在廿廿發頂親了親,囑咐她再多躺一會子,他先去乾清宮恭讀曆代先帝的實錄去了。
廿廿自是睡不著了,隻是平躺著,讓身子的酸乏也得以散散。
皇上的話在她腦海裏縈繞不去。
她明白皇上此時取舍之間的徘徊。
此時先帝爺國孝期剛剛期滿,朝中一切還都在新舊交替之鄭這個交替過渡期,是所有繼位子們都要心謹慎度過的。如何各舊布新,又該如何不令前朝舊臣因新君的新政而不滿和抗拒,更要不能背負“擅改祖宗規矩”的罪名……都是曆代新君都需慎重再慎重的。
就如先帝爺曾忍張廷玉等老臣十年之久,皇上如今更是時日不足半,必定道阻且長。
尤其更因為擺在皇上麵前的,是先帝爺創下的一個盛世,那身為這盛世的承繼者,究竟是要設法延續先帝的一切,還是除舊布新?這永遠是一個艱難的、且兩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