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仔細驗過,明麵上禍根是這馬車木料腐舊,連日來雨水浸泡,又被日頭曝曬。一冷一熱,在路上顛簸得厲害,受不住重,最後折斷了去。”
桃花眼眼梢高挑,刻意朝薑家兩人看去,繼續回道,“隻是屬下帶著人四處搜查,竟都沒找到禁錮車軲轆的轄子,此事倒是蹊蹺。”
聽他一言,除七姑娘避在馬車中,見不著她神色。薑家眾人無不驚怒。被人鬆了車軲轆,這馬車遲早得出事。有沒有這幾日的連綿大雨,倒是沒那麼緊要了。
雖有帷帳遮擋,周圍就這麼大地兒,薑瑗豈會聽不明白。先前已有猜想,真正應驗,心裏卻如何也不是個滋味兒。
當著國公府眾人跟前,揭開薑家內裏陰私。顏麵先不論,最緊要,卻是令人心寒。她已竭盡全力,不願隨時隨地本能就去揣度人心。前世覆轍,至今不願回想。罔顧她一廂情願,奈何偏偏逃不開去。
正如前世導師所說,她這樣的人,太過清明,傷人傷己。反之裝瘋賣傻,又像極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傷得不重,軟挫了筋骨。敷藥散了淤積,揉開了活血即可。”隔著衣衫,五指摁壓幾處,輕易便診出了症結。管旭出去交差,獨留她一人握著藥瓶,沒人時候,眼中方顯出幾分寂寥。
好在,這一世還有薑昱,他沒有厭煩她不是……
待得收拾妥當的春英綠芙服侍她上了藥,外邊早已收拾妥當。眾人默契再不提此事,隻是隨即便得拿出個主意。
好端端少了輛馬車,兩位姑娘並著四名婢子,這要如何安頓?五姑娘馬車倒是安妥,然則無論如何,也塞不進去這許多人。
莫非還能眼看著她六人,再生生壓垮一輛馬車不成?
若是換個人,薑楠還能出麵,腆著臉請人挪個位置,謙讓了女眷。然而麵前之人,乃是趙國公府得文王欽賜公子封號的世子顧衍,誰有膽量請他禮讓?光是想想,都覺荒誕無稽。
薑家為難,管大人亦皺了眉頭。這趟出門實在不順遂,遇了大雨,又是塌車。各人正想著如何體麵應付過去,便見靠坐榻上這位,當著人前,坦坦蕩蕩入了馬車。
男子放下帷帳,屈指敲一敲車壁,淡淡發令“動身”,便再沒了下文。
徐徐前行的馬車中,薑瑗尚且還好,隻身邊沒來及退出去的春英綠芙跟挺屍似的,一個賽一個舉止僵直。
七姑娘偷偷瞄一眼對麵那人,看他隨意盤坐,翻書的手指真是漂亮。指節勻稱,纖長有度。麵上是千年不變的疏冷樣子,她主仆三人在他跟前跟透明人似的,人瞧都懶得瞧上一眼。
薑瑗瞅瞅身邊丫鬟,羞愧扭一扭身子,背著他衝春英綠芙使勁兒遞眼色。
世子這是君子坦蕩蕩,心中無鬼,堂堂正正。自是不怕人說。
總不至輪到她們,反倒束手束腳,扭捏得厲害。不求她兩個行止自若,至少,在沒旁人時候,別每次當著這人,就跟見了惡鬼似的,又驚又怕。實在丟人……
她想,他這般不給兩個丫鬟退出去的時機,應當是留下二人,好歹為她留了最後的體麵。
即便日後說起來,七姑娘與世子同乘,不好歹有塊“丫鬟隨侍”的遮羞布麼。總好過兩人獨處,憑白招來流言蜚語。
為了緩和周遭古怪氣氛,七姑娘伸手揭開燙酒壺的蓋子,一股清香甘潤的香氣撲麵而來,酒盅裏溫的竟然是茶……
斟上一杯,捧在手心遞到他跟前,薑瑗再三思量,喏喏道了聲謝。
顧衍斜眼睨她片刻,姿態慵懶倒扣了書卷。向後躺在椅背上,沉著目色,伸手接了她奉茶。
七姑娘正暗自鬆一口氣,覺著世子越發和氣,不那麼天人似的難相處,便聽這人冷著聲氣,當頭一句責難,半點兒不興客套。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此不濟,本世子留你何用?”
險些被卷入他眼底暗沉,對麵那人凝著眸色,絕非說笑。
兩輩子沒被人這樣責難過。習慣受人誇獎,冷不丁被他如此落了罪名,要說心裏不難受,那是騙人。
說起來,便是她真丟了性命,也與他半分不相幹的!
若非他強人所難,她這會兒還在桃花塢裏安安穩穩過自個兒小日子,好好兒養幾年等著嫁人。一輩子不會遇上刺客行刺,更不會躲在泥胚房裏啃包穀。